萨拉热窝这座奥斯曼帝国遗风的城市,狭窄的街道两旁挤满了人,气氛却异常古怪。奥匈帝国皇储弗朗茨·斐迪南大公携同妻子索菲女公爵的正式访问,对于这座自1878年开始入侵占领,1908年才彻底吞并的波斯尼亚首府而言,更像是一场强加的巡礼,而非受欢迎的盛典。塞尔维亚民族主义的怒火,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在表面的秩序下汹涌澎湃。
斐迪南大公身着笔挺的奥地利海军上将礼服,胸前挂满勋章,神色间带着哈布斯堡皇室特有的矜持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他身旁的索菲女公爵,因出身不被皇室完全接纳,此刻却努力维持着优雅的微笑,一身洁白的连衣裙配着醒目的绿色羽饰帽子,在灰暗的街景中格外显眼。他们乘坐的格拉夫&斯蒂夫特敞篷轿车,在六辆汽车组成的车队护卫下,缓缓驶过阿佩尔码头,朝着市政厅方向前进。
道路两旁,奥匈帝国的旗帜无精打采地垂着,维持秩序的宪兵和警察绷紧了神经,警惕地扫视着沉默而表情各异的人群。
在拉丁桥附近一条不起眼的侧巷里,几个年轻人正经历着最后的煎熬,他们是“青年波斯尼亚”组织的成员,一群深受塞尔维亚民族主义和激进思想影响的波斯尼亚学生。他们接到的指令来自更隐秘、更强大的源头,塞尔维亚陆军情报部门上校德拉古廷·迪米特里耶维奇,代号“阿匹斯”领导的秘密组织“黑手会”。
黑手会的目标非常明确,妄图通过刺杀奥匈帝国皇储,点燃巴尔干乃至整个欧洲的炸药桶,最终实现“大塞尔维亚”的梦想。这些年轻人手中的武器,勃朗宁M1910自动手枪和炸弹,早已通过黑手会的渠道,秘密运抵萨拉热窝。
刺杀小组由内德利科·查布里诺维奇、瓦索·丘布里洛维奇、特里夫科·格拉贝日、穆罕默德·迈赫迈德巴希奇、茨维特科·波波维奇,以及年龄最小却最为关键的加夫里洛·普林西普组成,他们分散在阿佩尔码头沿线的几个预定伏击点。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紧张和一种献祭般的狂热,计划并不完美,甚至有些混乱,当斐迪南大公的车队驶过第一个伏击点时,查布里诺维奇猛地从人群中冲出,奋力将一枚炸弹掷向大公的座车!
“轰!”
炸弹在车后轮附近爆炸,巨大的声响撕裂了沉闷的空气,硝烟和碎片四溅!人群瞬间大乱,尖叫着四散奔逃。敞篷车后部被炸开一个口子,索菲女公爵颈部被一块弹片轻微擦伤,鲜血染红了她的白色衣领。坐在副驾驶位置的波斯尼亚总督奥斯卡·波蒂奥雷克将军和司机也被爆炸冲击波震得头晕目眩。
斐迪南大公脸色铁青,愤怒地命令停车,查布里诺维奇在投弹后立刻吞下氰化物胶囊并试图跳入冰冷的米利亚茨卡河自杀,但毒药失效,河水太浅,他被迅速赶来的警察像落汤鸡一样拖上岸,遭到愤怒人群的围殴。
车队一片混乱,斐迪南大公惊魂未定,看着妻子颈部的血迹,怒不可遏。他拒绝了波蒂奥雷克立刻取消行程、返回总督府的建议,固执地坚持按原计划前往市政厅参加欢迎仪式。
“让那些刺客看看!奥匈帝国是不会被吓倒的!”他咆哮着,命令车队继续前进。这个决定,将他和他心爱的索菲,推向了死亡的终点。
市政厅的欢迎仪式笼罩在一片尴尬和强颜欢笑之中,斐迪南大公发表了简短而愤怒的讲话,指责刺杀这种懦弱而无耻的行径。仪式结束后,按照修改后的行程,为了避免再次经过危险的阿佩尔码头主干道,车队将绕行弗朗茨·约瑟夫大街前往医院探望在第一次袭击中受伤的随行军官,然而,混乱的沟通再次酿成大祸。
领路的头车司机在拐向弗朗茨·约瑟夫大街时,竟然忘记了修改后的路线,习惯性地又转向了阿佩尔码头!斐迪南大公座车的司机也下意识地跟了上去。波蒂奥雷克总督在车内焦急地大喊:“走错了!走弗朗茨·约瑟夫大街!”司机闻声猛踩刹车,试图在狭窄拥挤的拉丁桥桥头调头。
就在这致命的停顿时刻,在拉丁桥北端,莫里茨·席勒熟食店门前的角落里,一个苍白、瘦削、眼神中燃烧着病态狂热与绝望的年轻人——加夫里洛·普林西普,正等待着。第一次袭击的失败和混乱并未让他退缩,反而让他的神经绷紧到了极限,他看到了那辆显眼的敞篷车,看到了那顶绿色的羽饰帽子,看到了车在桥头笨拙地停下、倒车。
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
人群的喧嚣、警笛的嘶鸣、车辆的引擎声……所有噪音在普林西普耳中都消失了。世界只剩下那辆距离他不到两米的敞篷车,和车上那两个代表着哈布斯堡压迫的模糊身影,他的手心全是冷汗,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他猛地从藏身处跨出一步,右手紧握着冰冷的勃朗宁M1910手枪,枪口微微颤抖,却死死地瞄准了斐迪南大公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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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第一枪射出!子弹精准地击穿了敞篷车的帆布顶棚边缘,擦着斐迪南大公的后颈飞过!索菲女公爵惊恐地尖叫起来,斐迪南大公下意识地想拔剑,但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砰!”第二枪紧接而至!
时间仿佛凝固。普林西普离得太近了,这枚致命的子弹,在不到五米的距离,轻易地撕裂了空气,撕开了索菲女公爵洁白的腹部,带着巨大的动能继续前进,斜向上贯穿了斐迪南大公的脖颈!鲜血如同两股喷泉,瞬间染红了索菲的白裙和斐迪南华丽的军服领口。
斐迪南大公的身体猛地一颤,眼睛难以置信地圆睁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被血沫堵塞的声响,他努力地想转过头去看一眼身旁的妻子,但力量正随着喷涌的鲜血急速流逝。索菲女公爵甚至没有发出第二声尖叫,身体软软地瘫倒下去,头无力地靠在了丈夫的肩上,斐迪南大公的手徒劳地伸向索菲,最终也无力地垂下。两具身体在敞篷车后座上,以一种极其亲昵又无比凄凉的姿态,依偎在一起,生命的光辉迅速黯淡下去。
“不——!”波蒂奥雷克总督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现场彻底炸开了锅!尖叫、哭喊、怒骂声震耳欲聋。人群彻底失控,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宪兵和警察疯狂地扑向呆立在原地的普林西普。这个15岁(比原史提前了4年多)的塞尔维亚学生,脸上没有任何成功的喜悦,只有一片茫然的空白和深不见底的绝望。他没有反抗,任由冰冷的手铐铐住他的手腕,他被粗暴地拖走时,目光空洞地扫过拉丁桥下浑浊的河水,扫过那辆被鲜血浸透的、象征着帝国荣耀与终结的敞篷车。
维也纳的美泉宫,厚重的金丝绒窗帘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只留下宫殿深处死水般的沉寂。
弗朗茨·约瑟夫皇帝,这位统治了奥匈帝国近66年的耄耋老人,枯槁的手颤抖着,一遍遍抚摸着桌上那份染血的电报副本。电报内容冰冷而残酷,详细描述了萨拉热窝那令人发指的刺杀细节,他深陷的眼窝里,浑浊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索菲腹部中弹”、“弗朗茨颈部中弹”、“当场死亡”的字句上。
索菲……那个他最终为了儿子而妥协接纳、却始终未能给予她完全皇室尊严的女人,弗朗茨·斐迪南……那个他并不十分喜爱、却寄托着帝国未来、并最终以如此惨烈方式死去的继承人。一种混合着巨大悲痛、帝国威严被践踏的愤怒,以及更深沉的、对帝国命运走向深渊的恐惧,攫住了这位衰老的君王。
御前紧急会议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烛光在巨大的水晶吊灯下摇曳,映照着围坐桌边的重臣们或凝重、或激愤、或忧心忡忡的脸。
外交大臣利奥波德·冯·贝希托尔德伯爵无疑是此刻最积极的推动者,他苦苦等待的时机终于到来!他霍然起身,手中挥舞着几张刚刚由特快专递送抵的、触目惊心的照片——拉丁桥头染血的敞篷车、斐迪南夫妇倒毙的特写、被逮捕的普林西普那麻木而充满恨意的眼神。
“陛下!诸位!”贝希托尔德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带着一种刻意渲染的悲愤,“看看吧!这就是塞尔维亚的所作所为!萨拉热窝的暴行!这不是孤立的疯子的行为,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由贝尔格莱德那帮泛塞尔维亚主义暴徒和他们的幕后黑手,塞政府、军队情报部门直接导演的、对帝国尊严最卑劣、最凶残的谋杀!证据确凿!普林西普使用的武器来自塞尔维亚军火库!刺杀小组成员接受过‘黑手会’的训练!路线情报可能由塞官方人员泄露!”
他的手指重重地戳在桌上摊开的巴尔干地图上,点在塞尔维亚的位置,仿佛要将它碾碎:“容忍就是纵容!退让就是自杀!塞尔维亚一日不除,帝国的南部边疆就一日不得安宁!巴尔干的毒瘤必须用铁与血来根除!这不仅仅是为斐迪南大公殿下复仇,更是为了帝国的生存!为了哈布斯堡王朝的万世基业!”
他的目光扫过总参谋长康拉德·冯·赫岑多夫元帅,这位鹰派将领立刻起身,声音如同钢铁碰撞,“贝希托尔德伯爵所言极是!军事准备早已就绪!我们的军队枕戈待旦!只需陛下一声令下,百万雄师将碾平贝尔格莱德!彻底解决塞尔维亚问题!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沙俄的干涉?哼,只要我们行动足够迅速,在俄国人完成动员之前摧毁塞尔维亚,他们也只能干瞪眼!”
陆军大臣、海军大臣等主战派纷纷附和,战争的狂热如同瘟疫般在会议桌上蔓延,只有首相卡尔·冯·施蒂尔克伯爵等少数人面露忧色,试图提醒皇帝慎重考虑与俄国全面冲突的巨大风险,但他们的声音在贝希托尔德和康拉德掀起的战争巨浪面前,微弱得如同蚊蚋。
弗朗茨·约瑟夫皇帝疲惫地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萨拉热窝的鲜血,斐迪南夫妇冰冷的尸体,贝希托尔德声嘶力竭的控诉,康拉德杀气腾腾的保证……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压垮了他心中最后一丝犹豫。帝国需要威严,皇室的耻辱需要用血来洗刷,而塞尔维亚,这个长久以来的心腹大患,似乎终于到了彻底解决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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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缓缓睁开眼,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眸深处,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
“贝希托尔德,”皇帝的声音沙哑而沉重,“你……去准备吧。给塞尔维亚人……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答复。”这几乎等同于批准了战争计划。
贝希托尔德眼中闪过一丝狂喜,他深深鞠躬:“遵命,陛下!帝国必将讨回血债!”他心中早已拟好了一份苛刻到极致的最后通牒,只待皇帝首肯,战争的机器,在维也纳美泉宫的阴影里,正式按下了启动键。
柏林的无忧宫,威廉二世的书房内弥漫着雪茄的浓烈气息,德皇穿着宽松的便袍,焦躁地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猛兽。他刚刚收到斐迪南遇刺身亡的详细报告和维也纳方面措辞强硬的通报,最初的震惊和一丝对斐迪南本人的惋惜过后,一种混合着亢奋、焦虑和帝国野心的复杂情绪迅速占据了他的心头。
“野蛮!无耻!这是对整个文明世界的宣战!”威廉二世挥舞着拳头,对着侍立一旁的帝国首相特奥巴登·冯·贝特曼·霍尔维格和外交大臣戈特利布·冯·雅戈低吼,“哈布斯堡的继承人被塞尔维亚的暴徒当街枪杀!这绝不能容忍!如果维也纳现在还不采取最严厉的报复,那奥匈帝国就真的完了!德意志的威信也将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