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9年12月的圣彼得堡,笼罩在一片异样的肃杀与躁动之中,凛冽的寒风裹挟着涅瓦河刺骨的湿气,抽打着冬宫广场上飘扬的双头鹰旗帜,也抽打着每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的脸庞。空气中弥漫的不再仅仅是雪尘与煤烟的味道,还有一种沉重的、铁锈般的战争气息,以及深入骨髓的恐惧与绝望。
乌拉尔山脉以东那片广袤无垠的土地,已彻底沦为龙国的疆域,天罚的威力震动了全世界,沙皇尼古拉二世被迫咽下这枚苦果,签署了那份将帝国拦腰斩断的条约,一年半过去了,每日他都在懊恼、愤慨、无能狂怒中度过。
耻辱如同毒液,日夜侵蚀着尼古拉的精神,也灼烧着每一个自诩伟大的俄罗斯灵魂。然而,失之东隅,必收之桑榆?不,是被迫西进,以图破壁!尼古拉二世的目光,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投向了动荡的巴尔干,投向了宿敌德意志和奥匈帝国的边境线,欧洲大陆的火药桶,因沙俄这只受伤巨熊的转向而提前发出了危险的滋滋声。
冬宫深处,孔雀石厅的镀金装饰在壁炉火光下依旧璀璨,却驱不散那无处不在的阴冷。尼古拉二世神经质地用指尖敲击着桌面,他的眼窝深陷,蓝色瞳孔里闪烁着的不再是迷茫,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般的焦躁与狠厉。
“鲁斯基!告诉我!那四十万碎膝者部队,到底能不能形成战斗力?!”沙皇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目光死死盯着刚刚从军营视察归来的鲁斯基上将身上。
鲁斯基挺直脊背,但军装下的身躯却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他沉声回答:“陛下,这四十万碎膝者经历过残疾,承受过异样的眼光,甚至很多流浪街头没有饭吃,被陛下重新征召入伍后士气完全没有问题,雪耻、复仇、证明自己,总之精气神非常的好。”
他顿了顿,斟酌着措辞,似乎是想着如何描述他的所见,“不过膝盖的粉碎性损伤是实实在在的,虽然赤龙军进行了急救,但是他们的急救似乎是一开始就设计好的,只恢复了七成的伤势,这些碎膝者的残疾特征非常明显,能奔跑,能攀爬,只是动作幅度增大了,看上去很不协调,而且体能消耗过大,他们的行动能力、负重能力、尤其是复杂地形下的战术机动性,都低于正常士兵,不过射击和生存技巧不错!”
他想起视察训练场时那令人心悸的景象:一列列士兵排着整齐的斜55度队列,在教官的厉声呵斥下,一拐一拐的前行。每一次迈步,修复定型的膝盖只能曲到特定的30度。全队负重越野时,摔倒者比比皆是,挣扎着爬起时,脸上混合着汗水、泥污和屈辱的泪水。
靶场上呈现出的是截然相反的结果,这些碎膝者的射击精度要完全优胜于普通士兵,他们甚至在开枪后会下意识的滚动更换射击点。
“不过是难看了些,战力没有丧失就可以!”尼古拉猛地站起,声音陡然拔高,近乎咆哮,“连士兵都能知耻后勇,都知道耻辱要用鲜血洗刷!乌拉尔以东的损失,要从西方加倍夺回!告诉那些士兵,他们的痛苦,他们的残疾,朕都看在眼里!等胜利后,朕加倍赏赐他们!”
“把碎膝军和普通士兵混编,他们的战斗意志需要传递给全军!征兵处!再给我征召!五十万!不,一百万!把能拿得起枪的男人,都送进训练营!”
陆军大臣苏霍姆利诺夫肥胖的身躯在椅子上不安地扭动,汗珠顺着鬓角滑落,他嗫嚅着:“陛下,征兵……阻力极大。各省总督都在抱怨,青壮劳力已被抽空,农庄荒芜,工厂停工,强征令激起了……不小的民怨。彼得格勒和莫斯科的工人区,罢工和骚乱时有发生。”
“民怨?”尼古拉二世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疯狂,“那就用鞭子和刺刀让他们闭嘴!警察和哥萨克是干什么吃的?斯托雷平,你的‘秩序’在哪里?!帝国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为了罗曼诺夫王朝的荣光,任何牺牲都是必要的!任何阻碍都是叛国!”
角落里,总理斯托雷平沉默地站着,深绿色制服上的金线月桂叶纹仿佛也失去了光泽。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帝国这架破旧马车正在冲向怎样的深渊,通古斯那场惊天动地的“天罚”摧毁的不只是森林和军队,更是整个沙俄的脊梁和信心。
如今,用四十万残疾军人和强征来的新兵去冲击武装到牙齿的欧洲列强?这无异于自杀,但他更知道,被耻辱感和复仇欲吞噬的沙皇,已经听不进任何理智的声音。他袖中那份关于进行政治改革、解决工业和农业问题的草案,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冬宫的疯狂,正裹挟着整个帝国滑向万劫不复,圣彼得堡的街头巷尾,战争的阴影如同实质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征兵海报贴满了斑驳的墙壁,画面上英勇的哥萨克骑兵冲锋陷阵,口号激昂:“保卫祖国!洗刷耻辱!向西进军!”然而,海报下方往往是斑驳的污迹或被撕扯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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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兵站前,排着长队的并非全是热血青年,更多的是被哥萨克骑兵用鞭子驱赶来的、面黄肌瘦的农民和城市贫民。他们眼神麻木,带着对未知命运的恐惧,偶尔有哭嚎的妇女试图拉回自己的儿子或丈夫,立刻会招来军警粗暴的推搡和呵斥。
“妈妈……我不想走……他们说要去打德国人……”一个瘦弱的少年在队列中低声啜泣,被身旁胡子拉碴的老兵粗暴地拍了下后脑勺:“闭嘴!小崽子!打的又不是赤龙军,你怕什么!死就死球了,总不会膝盖被打碎吧?跟着大部队去西边,抢钱抢粮抢娘们!总比在这里饿死强!”老兵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扭曲的“经验之谈”,他的左腿裤管下,隐约可见木制义肢的轮廓,行走时发出“笃、笃”的声响,这正是那四十万“碎膝军”中的一员,一个被痛苦和仇恨扭曲的老兵。
面包店前永远排着望不到头的长队,配给的面包越来越小,越来越黑,掺杂着锯末和不明杂质,价格却节节攀升。主妇们裹着破旧的围巾,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脸上写满焦虑和绝望,低声咒骂着战争、物价和无能的政府。
“听说又要加税了!为了给军队买枪炮!”
“买枪炮有什么用?乌拉尔那边几十万大军,不都被魔鬼的武器打残了?现在又要去西边送死!”
“小声点!你想被密探抓走吗?……我丈夫被征走了,家里就靠我这点工钱……这日子,怎么过啊……”
“看!又是那些‘铁膝盖’!呸!一群废物,打不过东边的魔鬼,倒是在城里耀武扬威!”有人指着街角一队巡逻的士兵低声唾骂,那队士兵确实装备精良,但是行进的步伐显得有些滑稽,膝盖部位包裹着厚实的护具或连接着简陋的金属支架,眼神凶狠而麻木。
他们粗暴地驱散聚集的人群,对路人的指点和窃窃私语投以威胁的目光,他们是帝国的伤疤,也是沙皇手中一把带着剧痛和怨毒的钝刀。
在阴暗潮湿的小酒馆里,伏特加的气味混合着劣质烟草的烟雾,工人们、水兵们、甚至一些低级军官聚集在一起,声音压抑而愤怒。
“听说德国佬和奥匈帝国在边境增兵了!”
“沙皇只想着他的面子!乌拉尔丢了,就想从西边找补?拿我们的命去填!”
“那些贵族老爷们呢?他们的儿子在近卫军团享福!死的都是我们这些泥腿子!”
“赤龙军……他们真的不会再打过来吗?”有人突然压低声音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恐惧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诡异的期待?毕竟,通古斯的天罚太过深入人心。
“闭嘴!你想被当成叛国者吊死吗?”立刻有人厉声喝止,但酒馆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诡谲,对赤龙军的恐惧,对战争前景的绝望,对现状的极度不满,如同地下的岩浆,在圣彼得堡的底层汹涌奔腾。
就在这片混乱、压抑、充满末日预感的氛围中,一个身影悄然融入了圣彼得堡的人流。他穿着厚实的鞑靼商人常穿的羊皮袄,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狐皮帽,背着一个沉重的褡裢,操着一口流利但略带东方口音的俄语,他正是龙国统帅,郑海龙。
他像一个真正的行商,在熙熙攘攘的市场里讨价还价,在拥挤的驿站打听消息,在烟雾缭绕的小酒馆里沉默地喝酒,耳朵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四周流淌的每一条信息碎片。
纪沧海的西行名单里没他,让他好好管理龙国,这让团队行动中,负责情报和敌后的他非常不习惯,毕竟这次整个小队出动了大半,于是他给托洛茨基交代了两句就偷溜走了。
郑海龙在圣彼得堡看到了很多,征兵站前麻木的面孔和绝望的泪水,面包店前排队的妇人眼中对生存的渴望,还有那些挂着勋章、却拖着残腿在街头巡逻或乞讨的碎膝者老兵,他们眼中曾经的凶悍已被生活的艰辛和肉体的痛苦磨成了更深的怨恨和迷茫。
他听到了酒馆里对战争的诅咒,对沙皇的腹诽,甚至对赤龙魔鬼那复杂而隐秘的议论,在一处相对安静的街角,他目睹了一场小规模的冲突。
几个喝醉的碎膝者老兵因摊贩不肯赊账而掀翻了摊位,与闻讯赶来的警察发生推搡,老兵们挥舞着拐杖,嘶吼着:“老子为帝国丢了腿!吃你个苹果怎么了?!”警察则强硬地试图镇压:“滚回你们的营房去!废物!别在这里闹事!”
周围的人群冷漠地围观,眼神中透露出对双方的不屑与厌烦,郑海龙注意到,冲突中一个老兵假肢的金属连接件断裂,整个人痛苦地栽倒在泥泞的雪地里,无人上前搀扶,只有同伴麻木的咒骂和警察冷酷的呵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