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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灾祸（第2页）

尸体还是温热的，说明乱兵刚走不多一会儿。

贾襄想起了围靠在祖父跟前喝罐罐茶的情景，想起了他讲水烟锅为什么吸起来吧嗒嗒响的原理，听他说很多老掉牙的故事，又想起吃祖母烙的馍馍、熬的面疙瘩汤，看祖母在油灯下纳鞋补补丁的场景，哭得更加伤心了，哽咽不止。

猛然回过神来，他思忖：父母和哥嫂哪里去了。

伤心之余，他又开始担心起来，抬起头，望向菜园子周围低矮残破的土基子围墙，一串脚印踩过菜地，穿过一道翻到在地的篱笆门。

篱笆门通向一处巷道，可以绕到街上，也可以通到不远处的山脚。

他心中惊悸万分，这些脚印是很多人刚踩的，最大的可能是乱兵留下的，那自己的家人哪里去了？

他真怕他们被掳掠走，那就凶多吉少了。老百姓被胁迫为乱兵运送完抢掠的财物粮食，往往被杀于半道。

就在他起身刚要查看时，望见篱笆门外的巷口出现了几个人影，他定睛一看，正是自己的父亲、母亲、哥哥、嫂子。

心中的担忧解除了，悲痛随之涌来，他的泪水重又夺眶而出，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父亲贾元飞奔而来，母亲的小脚迈着小碎步尽力跟着，哥哥贾钜搀扶着挺着大肚子的嫂子，落在了最后面。

贾襄看到父亲和母亲扑在祖父、祖母身上哭得伤心欲绝，泪水更是哗哗流，完全模糊了视线。

“大啊……娘啊……不要吓儿子……”贾元悲恸欲绝的声音回荡在阴暗的天空。

“大啊……娘啊……我都还没好好伺候你们，你们咋就走了啦……”贾襄的母亲白梨花哭嚎着。

贾襄瞥见母亲要瘫倒，连忙起身扶住，让她缓缓坐在了地上。

哥哥贾钜和嫂子秀玲走过来，两人都已泪流满面，嫂子抽噎着，那快生的大肚子也跟着动起来。

“爷……婆……孙子不孝……没救得了你们……”贾钜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大，我来迟了。我从城里赶来，爷和婆已经……”贾襄难过地说，言语间带着怨恨自己的情绪。

“是我拖累了爷和婆。”秀玲扑簌簌地落着眼泪。

贾元忍住巨大的悲痛说：“先把你爷和你婆抬到堂屋去。”

于是，贾襄和贾钜硬是止住哭泣，将爷和婆的尸体抬到了堂屋的长桌上，并排放好。

贾元又让贾襄和贾钜帮忙布置灵堂，叫白梨花找来了二老较新的干净的衣服，亲自为父母清洗了脸和手，理整齐头发，换上了找出的衣物。

傍晚时分，他们在风中隐约听到镇子上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声，可见镇子上遭乱兵毒手的家庭不止四五家。

这时，从山上堡子里躲灾的几名亲房回到镇上，跑来贾家查看情况，帮忙料理后事。

晚上，坐在草铺子守灵的时候，秀玲才将当时的情况说了出来。

“爷在家里编席，我和婆准备做饭，村头的大锣响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跑，就传来了乱麻麻的脚步声。爷和婆让我快跑，别误了贾家的重孙。

“他们闩上大门，让我从菜园子后门跑出去，又用木杠抵住了侧门。我听到大门被撞开的声音，想着肚子里的孩子，就跑走了。

“想跑去堡子梁，跑了半截走不动了，只好藏在山脚废弃多年的半塌的窑里，一些乱兵见是塌窑，没怎么搜就走了。我的命保住了，可爷和婆……”

她悲伤地说不下去，兀自坐着哭泣。

“都怨我，他大和贾钜去耕地，我就不该跑到街上去卖席垫，或者回早一点就好了。”白梨花哭泣着说。

“娘，你面对乱兵，又能做什么？”贾襄劝道，“你的眼睛常熬在油灯下纳鞋缝衣纺线，已经花了，别再哭着弄坏了眼睛。”

秀玲抱着大肚子守灵，本就不合规矩，熬夜和悲伤过度又怕动了胎气，贾钜便将她扶到了厢房休息。

夜里，贾襄在朦胧的睡梦里，又回到了乱兵围城的白天。

他蓦然回首，竟然看到师妹站在身边冲他温柔地笑。

他凝望着师妹笑意盈盈的脸庞，那双秋波款款的明亮的眸子，正盯着他，他伸手去抚摸她的脸颊和耳根，想说一句话。

忽然，一颗土炮弹在他身边炸响，他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深夜里，停放遗体的桌头的长明灯跳动了几下，流动着轻柔的光华。

第三天，贾元父子和族人草草安葬了两位老人。

这时，传来消息，乱兵过了梧槐镇，继续向西北拐去，过了十几处村庄，杀了很多人，翻过十八盘山，攻破了谷县县城，县城里火光冲天、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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