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桃花开得邪性。
陈墨站在桃林边缘,望着那些本该粉白的桃花——它们的花瓣泛着青黑,花蕊里渗出黑血,连枝桠都扭曲成了狰狞的骨节。风掠过林梢,带起腐肉般的腥气,混着若有若无的仙香,像极了三百年前暗渊士兵身上的味道。
"陈伯!"巧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哭腔,"王阿婆说她家的鸡全死了,脖子上。。。。。。脖子上都有这样的印子!"
陈墨转身,看见巧儿攥着块染血的碎布。布上的痕迹呈青紫色,是爪印,却比普通野兽的爪印多了三道细纹——和他在古籍里见过的"仙人指痕"分毫不差。
"阿九,带孩子们回村。"陈墨摸出腰间的青铜铃,"陈烬,去查老周家的地窖,那里埋着我当年刻的镇山符。青鸢,把骨刀给我。"
阿九的手指抚过他手背的暗纹,轻声道:"是冲你来的。"
陈墨点头。他能感觉到体内的星烬在躁动,像被什么召唤着往山里走。更让他心悸的是,那股仙香里混着熟悉的气息——是沈渡的。
"沈渡?"他对着空气喊了一声。
桃林深处传来清越的笑声,像玉石相击。陈墨循声望去,只见最中央的老桃树下站着个穿月白广袖的男子。他生得极俊,眉间点着朱砂,手里摇着雕花木扇——正是三个月前离开的天道使者沈渡。
只是此刻的沈渡,眼尾缠着青紫色的纹,皮肤泛着不似活人的冷白,连广袖上都沾着黑血。他脚边躺着只死去的黄狗,喉咙被撕开,伤口里渗出的血竟在地上凝成了符咒。
"陈合成师。"沈渡的声音变得沙哑,像是有无数人在同时说话,"三百年了,你终于还是护不住这些人。"
陈墨握紧骨刀。刀身烫得惊人,像要烧穿手掌:"你不是沈渡。"
"我是。"沈渡的嘴角勾起扭曲的笑,"我是被天道抛弃的沈渡,是被凡人唾弃的沈渡,是。。。。。。"他的指尖划过自己的胸口,那里有道狰狞的裂痕,"是被仙骨反噬的怪物。"
陈墨这才注意到,沈渡的后颈凸起块青灰色的鳞片,鳞片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咒文——那是天道用来镇压仙骨的"锁神印"。三百年前他见过沈渡的本体,那时对方还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如今却被锁神印啃噬得只剩半张人皮。
"发生了什么?"陈墨的声音放轻了些。
沈渡突然暴起。他的指尖化作骨剑,刺向陈墨的心脏。陈墨侧身避开,骨刀迎上骨剑,火星四溅。这柄陪了他三百年的骨刀,此刻竟发出龙吟般的清响——是星烬在共鸣。
"三百年前你要飞升,我说你傻。"沈渡的声音里混着另一个人的嘶吼,"现在你护着这些蝼蚁,我偏要让你看看,仙骨才是这世间最干净的东西!"
桃林里的桃花突然疯狂绽放。那些青黑的花瓣裹着黑血,如暴雨般砸向陈墨。他挥刀劈开花瓣,却见每片花瓣里都缠着细小的魂丝——是被沈渡杀死的村民的魂,正被仙骨吸食,发出凄厉的哭嚎。
"住手!"陈墨大喝一声。他张开双臂,任由星烬从体内涌出。这些曾被他用来燃烧的魂火,此刻化作千万只金色的蝴蝶,绕着桃林盘旋。每只蝴蝶落在一个魂丝上,魂丝便"啪"地断裂,被囚禁的魂体化作流光,飞回了各自的躯体。
沈渡的身体剧烈震颤。他的后颈裂得更深了,锁神印的红光与仙骨的青光在皮肤下交织,像两条纠缠的毒蛇:"没用的!这些蝼蚁的魂太弱,根本填不满我的。。。。。。"
"填不满你的什么?"陈墨打断他,"饥饿?还是恐惧?"
他望着沈渡扭曲的脸,突然想起三百年前那个在尸山里教他刻咒文的小乞丐。那时他们没吃的,没穿的,却总能在乱葬岗找到野果,能在破庙里找到漏雨的屋檐。小乞丐说:"等我有了本事,要让所有活人都不用挨饿。"
"你害怕了。"陈墨的声音很轻,"害怕自己变成怪物,害怕被天道抛弃,害怕连最后一点人性都保不住。"
沈渡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的骨剑"当啷"落地,双手抱头,发出野兽般的呜咽:"我不是怪物!我只是。。。。。。只是想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陈墨走上前,捡起那柄骨剑。剑身上的咒文与他的骨刀如出一辙,是当年他们在尸山里刻的"同命契"——约定要一起活过乱世,一起看桃花开。
"你看。"陈墨举起骨剑,指向山下的村庄,"王婶家的酒窖开了,新酿的冬酒香飘了十里;狗剩在教巧儿刻平安咒,说要刻满一百个;阿九在给老周补骨甲,针脚比去年更细了。。。。。。"他的声音有些发颤,"这些都是活着的证据,比仙骨珍贵一万倍。"
沈渡的手缓缓抬起。他望着山下的炊烟,望着孩子们的笑声,望着青鸢在村口挥手的身影,眼泪顺着青紫的脸颊砸在骨剑上:"我以为。。。。。。我以为成仙就能永远护着他们。。。。。。"
"护着他们不需要成仙。"陈墨把骨剑塞进他手里,"需要的是,像他们一样,愿意为了彼此活着的勇气。"
桃林里的黑血突然退潮。那些被污染的桃花纷纷凋零,露出底下青翠的枝桠。沈渡望着自己逐渐恢复的手掌,后颈的锁神印不再渗血,仙骨的青光也淡了许多。
"陈合成师。"他突然笑了,这次的笑像三百年前的少年,"你说得对。我该去看看,他们种的桃树,今年结了多少果。"
陈墨转身走向山下。他能感觉到沈渡跟在身后,脚步还有些踉跄,却不再摇晃。风里飘来桃花的甜香,混着灶房里蒸馍的热气,还有人们的笑声——这些声音像根线,串起了所有活过的日子,串起了星烬,串起了亡灵,串起了人间的烟火。
后来有人说,那天看见两个穿月白衣裳的人站在桃树下。一个眼角有暗纹,一个后颈有鳞片,却都在笑,像两个偷喝了蜜的孩子。还有人说,从那以后,冥河城的后山再也没长过邪性的桃花,只有最普通的粉白,每年春天都开得热热闹闹。
而陈墨只是蹲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给巧儿系歪了的鞋带,笑着说:"这才是,我要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