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的铜钟在晨光里撞出第一声嗡鸣时,苏芷正蹲在军帐后给最后一批伤兵换草药。指尖刚按上那道新愈的箭伤,帐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不是寻常斥候巡逻的节奏,倒像是带着要紧文书的驿骑。
“苏医令!苏医令!”亲兵赵武的声音掀着帐帘进来,他脸上还沾着关外的尘土,手里举着一卷明黄封皮的文书,“咸阳来的旨意!说是……说是陛下要召医队即刻入朝!”
苏芷手里的药杵顿在石臼里,草药的清香漫了满手。她抬头时,帐外的医工们都停了动作,几个年轻的学徒眼里亮着慌慌的期待,连最年长的李伯都直了直佝偻的背——自三个月前医队跟着秦军出函谷关,他们见惯了断肢残躯,听惯了伤兵的呻吟,却从没敢想过,有朝一日能凭着手里的草药和针线,走进那座只在传闻里的咸阳宫。
收拾行装时,李伯摸着药箱里的《伤科纪要》直叹气。这册子是苏芷在军营里一笔一划写的,从箭伤如何取镞,到刀伤怎样缝合,连不同天气里草药的晾晒时长都记得清清楚楚。前几日有个伍长被马踏伤了腿,按册子上的法子敷药包扎,不过十日就能拄着拐杖走路,当时那伍长红着眼说“要是去年的医官有这册子,我那三个兄弟也不会死”,这话让帐里的医工们沉默了好久。
“别慌,”苏芷把册子塞进包袱,见学徒小豆子正对着自己的粗布衣裳搓手,便把自己仅有的一件浆洗得发白的素色襦裙递过去,“陛下召我们,是为了军中的事,穿得干净就好。”
可真到了咸阳宫前,看着那些衣饰华贵的朝臣,小豆子还是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苏芷攥住他的手,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这是熬药、碾药磨出来的,和将士们握兵器的茧一样,都是护着人的东西。她忽然就不慌了,抬头望着宫门上的铜环,想起在军营里,每次给伤兵换药,那些将士总会说“劳烦医官”,语气里的敬重,和此刻朝臣们看过来的眼神,其实没什么不同。
宣旨的太监尖着嗓子念旨意时,苏芷才知道,这次战事能比预期提前半月平息,除了秦军将士勇猛,医队的功劳占了大半。往常大战后,伤兵死亡率能到三成,这次却不足一成,连最凶险的破伤风,都因为医队提前煮了艾草水给伤口消毒,少了大半病例。
“陛下有旨,”太监顿了顿,提高了声音,“赏医队黄金百镒,锦缎五十匹!另赐匾额一方,书‘仁心济阵’四字,悬挂于医署之上!”
话音刚落,殿外就有两个内侍抬着匾额过来。乌木的边框,鎏金的字迹,在晨光里闪着暖光。苏芷领着医工们跪下谢恩,额头触到冰凉的金砖时,忽然想起在关外的那个雪夜。当时有个伤兵发着高热,军中药材不够,她和李伯带着小豆子,在雪地里挖了半夜的柴胡,回来时三人的手都冻得青紫,可当那伤兵第二天退了烧,拉着他们的手说“谢谢”时,她觉得比此刻捧着黄金还要暖。
退朝后,丞相吕不韦叫住了苏芷。这位平日里威严的丞相,此刻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苏医令,陛下说,要把你们的《伤科纪要》刊印出来,分发到各军医署,还要在咸阳设医馆,让民间百姓也能照着法子治伤。”
苏芷愣了愣,随即躬身行礼:“谢丞相,谢陛下。只是医队能有今日,全靠将士们信任。若不是他们肯听我们的劝,受伤后及时清创,若不是军需官连夜给我们运草药,我们也做不成这些事。”
吕不韦点点头,指着不远处的黄金和锦缎:“这些赏赐,是陛下的心意,也是大秦对你们的敬重。往后大秦的医事,还要靠你们多费心。”
回去的路上,小豆子抱着一块黄金,笑得合不拢嘴:“苏医令,咱们能把这些黄金分一些给军营里的伤兵吗?有个张大哥说,他想攒钱给家里盖间瓦房,要是有了这黄金……”
苏芷摸了摸他的头,看向同行的医工们:“咱们留一部分黄金添置药材和器械,剩下的,就按小豆子说的,分给那些还在养伤的将士。至于匾额,咱们不挂在医署,挂在军营的伤兵帐外,让将士们知道,陛下记着他们的苦,也记着他们的功。”
医工们都点头,李伯更是红了眼眶:“好,就这么办。想当年我爹也是军中医工,那时候哪有什么赏赐,能不被将士们埋怨就好。如今咱们能得陛下这般看重,都是托了大秦的福,托了这些将士的福。”
几日后,当“仁心济阵”的匾额挂在伤兵帐外时,正在养伤的将士们都围了过来。那个被马踏伤腿的伍长,拄着拐杖摸了摸匾额上的字,声音有些沙哑:“这字好,配得上苏医令他们。去年我在另一个军营,伤了手没人管,差点就截肢了,哪像现在,有草药敷,有热水洗,咱们这医队,就是咱们的救命恩人啊!”
苏芷站在一旁,看着将士们围着匾额说笑,忽然觉得,手里的草药,帐里的《伤科纪要》,还有此刻眼前的匾额和黄金,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从今往后,大秦的将士们再受伤时,不会再因为缺医少药而丢了性命;往后民间的百姓再受了伤,也能有法子医治。
夕阳西下时,她坐在帐前,又拿起了笔,在《伤科纪要》的后面添了一行字:“医者无分朝野,唯愿天下无伤。”笔尖落下时,帐外传来将士们的歌声,是那首在军营里传了许久的《秦腔》,歌声里满是少年意气,和对太平的期盼。她知道,这歌声里,也有他们医队的一份功劳——用仁心护着这些将士,护着大秦的太平,这便是他们能做的,最值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