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郊的晨光总带着几分料峭,秦斩勒住乌骓马的缰绳时,鞋尖已沾了层薄霜。他望着前方围在荒地头的几个身影,眉头不自觉地拧起——那片被圈起来的乱石地,正是素问选定的医术学堂址,此刻却被几个手持木牌的差役拦着,昨日派去清理场地的弟子们都站在一旁,脸上满是无奈。
“将军!”打头的弟子见秦斩来,忙快步迎上前,声音里带着急意,“这些差役说这地是官府的‘留用荒田’,不让我们动土,还说……还说咱们没递过文书,是私占官地。”
秦斩抬眼看向那几个差役,为首的差役穿着半旧的青色公服,腰间挂着块铜制的腰牌,见秦斩一身玄色劲装、周身带着沙场历练出的沉凝气场,倒也不敢太过放肆,只是拱了拱手:“这位将军,不是小的们刁难,这地确实在官府册子上记着是‘留用’,按律得有廷尉府批的文书才能用。您这边既没文书,小的们若是放行了,回头上官查下来,小的们可担待不起。”
秦斩没动怒,只是沉声道:“此地产出荒芜已有十余年,杂草比人高,石块遍地,何来‘留用’之说?我等要在此建医术学堂,教弟子学医救民,日后还能为咸阳周边培养医者,缓解民间缺医之苦,这难道不是比让地荒着更有用?”
那差役脸上露出难色,搓了搓手道:“将军说的是理,可小的们只是跑腿的,做不了主啊。昨日那位姑娘——就是素问先生,也跟小的们说过这话,可小的们往上禀了,户曹的李掾史说,这地是去年就定了要‘留待他用’,具体用在哪,他也没说,只让小的们看好,不许旁人占。”
秦斩心里有了数。户曹掌管户籍土地,那李掾史他倒有几分印象,前几日在咸阳宫赴宴时见过,是个捧着账簿就不肯撒手的老吏,向来认规矩不认理。他翻身下马,拍了拍身上的霜花:“你们先回去,跟李掾史说,秦斩今日午后会去户曹见他。这地暂且别动,我自会给你们一个说法。”
差役们面面相觑,终究是忌惮秦斩的威名——这位可是在战场上斩过匈奴王、救过太子的将军,连廷尉见了都要让三分,他们哪里敢再拦,忙收起木牌,拱了拱手便匆匆走了。
弟子们松了口气,秦斩却没放松。他知道李掾史那性子,若是只凭“办学救民”的道理,未必能说动他。素问昨日回来时提过,那片地其实早被几个乡绅盯上了,想圈起来盖别院,只是没跟官府谈拢,才暂挂在“留用”名下。李掾史说不定是收了乡绅的好处,才故意卡着不批。
回到医馆时,素问正坐在案前整理草药,见秦斩回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怎么样?差役那边……”
“差役走了,我午后去户曹见李掾史。”秦斩坐下,端起素问递来的热茶,指尖暖意渐散,“只是那李掾史认死理,怕是得拿点实在的东西让他松口。”
素问点点头,她昨日去户曹时,就见李掾史对着账簿皱着眉,嘴里念叨着“今年的荒田税缴得少”,想来是在为赋税的事犯愁。她走到案边,从抽屉里取出一卷册子:“这是前几日整理的医馆义诊记录,去年一年,咱们在咸阳周边的十二个乡办过义诊,治好的百姓有两千余人,其中还有三个乡的里正,他们都给咱们写了谢函。另外,上个月关中闹风寒,咱们捐出去的汤药救了近千个流民,廷尉府那边也有备案。”
秦斩接过册子,指尖拂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眼里多了几分亮色:“这些倒是有用。李掾史最看重政绩,若是让他知道建学堂能帮他解决‘民生’这块的考核,他未必不会松口。”
午后的户曹衙署里,墨香混着旧纸的味道飘在空气里。李掾史正埋在一堆账簿里,听见脚步声抬头,见是秦斩,忙起身迎了两步:“将军怎么来了?可是有公务?”
秦斩开门见山,将医术学堂的事说了,末了递上那卷义诊记录:“李掾史,你看,这学堂建成后,每年能培养百余名医者,分到各县乡去,到时候百姓看病不用再跑远路,流民里若有患病的,也能及时救治。去年关中风寒时,若有更多医者,也不会有那么多百姓熬不过去。你掌管土地,不就是为了让地尽其用、民尽其安吗?”
李掾史接过册子,翻了两页,眉头却没舒展:“将军说的是,可这地……确实是去年就定了‘留用’,若是随意划拨,回头廷尉府查下来,我不好交代啊。再说,那地虽荒,可也是官地,按律得有赋税,你们建学堂,这赋税……”
“赋税之事好说。”秦斩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另一张纸,“这是我跟素问拟的章程,学堂建成后,每年会组织弟子去各县乡义诊,同时帮官府统计民间的疫病情况,这些数据能帮户曹完善户籍健康记录,也能帮廷尉府提前防范瘟疫。至于官地的赋税,学堂是非营利之地,按大秦律,可申请减免,我已让弟子去廷尉府问过,只要户曹这边出‘地用于民生’的文书,减免之事不难批。”
李掾史的手指在账簿上敲了敲,眼神里的犹豫渐渐淡了。他为官多年,最清楚“民生政绩”对升迁的重要性。去年关中风寒时,他因“未能及时协助救治流民”被廷尉训了一顿,若是今年能借着学堂的事把“疫病防范”和“民间医疗”这块补上,说不定还能在年底考核里得个“优”。至于那几个乡绅的好处,比起前程,终究是次要的。
他放下册子,抬头看向秦斩,语气松了些:“将军说的在理,只是这地的文书得走流程,还得报廷尉府批……”
“这点我明白。”秦斩打断他,语气带着几分笃定,“我昨日已托人跟廷尉提过此事,廷尉说只要户曹这边拟好文书,他那边会尽快批。毕竟这学堂是为了救民,朝廷也盼着民间能多些医者。”
李掾史这下彻底没了顾虑,当即起身走到案边,取了张空白的文书纸,拿起笔蘸了墨:“既然将军都安排妥了,那我这就拟文书。这地就划拨给医术学堂用,年限就写‘永久’,只要学堂还在救民,这地就归学堂管。”
笔尖在纸上划过,“划拨用地”四个字落下时,秦斩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看着李掾史仔细核对文书上的条款,又盖上户曹的朱红大印,忽然想起昨日素问说的话——“办大事,既要守理,也要懂人心”,今日这般,倒真是应了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