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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葬青春的黑土地我的兵团生涯(第4页)

“对,活着就要拼命干,死了埋在黑龙江畔!”全连打雷般的声音。

我强睁被汗水浸红的眼睛朝前看,漫无边际的沃野,有许许多多的红点点在远方飘动,那是一排一班的红旗。送饭的老牛车将缓缓走向那里,中午的饭又吃不上了。

我后面只剩下全连闻名的后进战士大云子。“你这么玩儿命干吗?悠着点劲儿,他们也不能把咱们吃了!”

大云子脸上的厚粉被汗水冲成了道道细沟,她怪模怪样地笑着,竭力不露出左边那颗金牙。

“怪不得人家都说你嫩得一掐冒水儿,真是个小可怜儿!我要是有你这副小模样儿,早到陈发根那儿泡假条去了!那小子见了漂亮小妞儿就压不住火儿!”

“你少瞎说!”我拉着长锄拼命往前赶,大云子在一边笑弯了腰。

“嗬,还挺正经呢,告儿你,别瞧现在男男女女都装正经,不出两年,哼!”大云子掏出块花手绢擦汗,脸上的粉被汗一染,显出一种难看的青灰色,“瞧这老阳儿,真受不了!这两天晒得都脱皮了!不成,我得找陈发根开假条子去!”

看着大云子汽油桶似的背影,我想起大喇叭在做动员报告时说过的那些让人肝儿颤的话。“一人一天包一根垄,包到头儿!谁也不许接谁!过去俺们连有这种情况,这给某些同志造成了一种依赖性!都吃一样的大糙子饭,咋不能干一样的活哩!……到不了头,哭也得给我哭出来!”

远远的哨声。全连都在吃饭了。可我被拉下这么远!……前面的凹地里,隐隐约约像是个水缸,哦,是的,每隔四里路有个水缸,说不定还剩半缸清水呢。不,就是浑点儿也没关系,就是掺着毒药我也认了!

走到了,我踮起脚尖儿趴在缸沿儿上看——空了。只剩下一口掺着泥沙的水底子,还不够猫喝的呢。只好把水缸翻倒,像只狗似的钻进去,趴在那儿啜着,舔着,泥沙卡在嗓子眼里也不在乎。眼睛被汗水杀得又涩又痛。

这时,呼悠悠的热风一下子转了向。天边那朵乌云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云层里,响起一阵阵低沉的闷雷声。我的头发被一股骤然的强风高高掀起,紧接着,又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淋得透湿。

我机械地锄着,一刻不停。不断地用舌尖舔去流到嘴里的咸滋滋的雨水。身上的衣服变成一层冰凉沉重的铠甲。一阵大风,我的上下牙齿不由自主地磕碰起来。

天渐渐黑了。

北河套,你太遥远,太遥远了!!

地头批判会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洒向黑土地的时候,我终于锄完了14里。迎接我的,竟然是一个地头批判会。

排长陈叔丽首先发言。“有的人哎,满脑子资产阶级思想,出身剥削阶级,又不注意思想改造。在劳动中怕苦怕累,依赖性强,对连里的规定阳奉阴违……而且,小小的年纪就思想复杂……”

我觉得像是坐在一个闷罐车里。周围是一片嘈杂的喧闹声。我记起很久以前的一个中午,我梦见自己走进一个奇异的世界,周围奇形怪状的留声机发出不谐和音,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被冷汗湿透了。

一个接一个地发言,他们的嘴一张一合,好长时间我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看着陈叔丽那慷慨激昂的样子,我蓦然想起麦收时壁报上曾登过两封家信。一封是上海姑娘刘月琴的“反动”家书,另一封是陈叔丽的“革命”信件。

“青年们普遍想家,到处一片哭声。”月琴写道,“这里的医疗条件很差,听老同志讲,前些时有四个青年因为拉痢疾,无药治疗而死。这儿的水缺钙缺碘,容易得大骨节病,特别是体弱的。妈妈,请您给我寄来一点钙片和维生素吧!来这儿以后,连里没放过一天假,庄稼多(占地7000多亩),人手少,所以每天的活都很重很累,这里的伙食简直无法下咽,馊菜,冷馒头,还蒸得半生不熟,黏黏糊糊,上星期,竟然让我们吃了一次豆猪肉……”

听说这封信是刘月琴写完了又撕碎扔在地上的,可不知怎的被洞察一切的陈叔丽截获了,竟花了一晚上时间拼贴好,交到了连部。

陈叔丽的革命家信被抄成漂亮的长仿宋,作为鲜明对比放在这封信旁边。

“……今天是伟大祖国成立20周年的光辉节日,在这举国欢腾的大喜日子里,我们边疆儿女挥动红彤彤的红宝书,千言万语涌心头,心潮激荡喜泪流,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敬祝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每天早上,太阳还没起身,起床号就吹响了。我们披着朝霞,踩着露水,迎着东方冉冉升起的红日……看我们的广阔天地,黄的是麦子,红的是高粱,新翻的土地黑油油……“战争也许就要在今冬明春爆发,前方的战士需要粮食,我们要做好充分思想准备。……爸爸来信嘱咐我的话我一定注意,越是在政治空气不浓的地方越是要注意改造自己……我想我们一定能用自己的双手,打出一个红彤彤的新世界!……”

两封信公布出来之后,月琴一个人深夜跑到8号地去撞康拜因,还是林杰把她救了。

“说呀,你平时那么能说会道,那么会讲故事,怎么今天卡壳了?”平时笑眯眯的“外婆”不冷不热地说。

我依然在发呆,不大相信眼前的事实。如果说我有一种什么抗拒的本领的话,那么就是一种对现实的视而不见。我的脑子经常会脱离现实而飞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当时就是。我忽然想起了一首歌,一首童年时的歌。“六月六,狗洗澡,河堤柳梢知了叫……”这大概是因了我的眼睛一直盯着北河套那蓝色的水泡子。很想跳进去洗个澡,于是想起了“狗洗澡”。

批判会结束了。在深浓的暮色中大家往连队走去。我依然落在最后。脑子里不断重复着同一旋律,后来,我不由自主地唱起来:六月六,狗洗澡……声音很大,在辽阔的静谧的田野里很好听。前面有人回头看我,她们大概以为我疯了。

鬼故事

冬闲时候,我们三班倒做颗粒肥。每人拿着个木棒子,在转动的大铁筒上有节奏地敲打着,为的是肥料不粘在铁筒上。转着转着便有人提议:我们讲故事吧。于是大家每人讲一个故事。久而久之,姑娘们终于发现我讲的故事最精彩,而且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于是我在排里威信大增。每天都有人求着讲故事,尤其是上海姑娘李敏、刘月琴等人,更是视故事为命,不听一个晚上便睡不着。

我讲故事倒是确有些渊源的。自小学一年级开始,每次班会老师都让我到讲台上去讲故事,而她则坐在我的位子上休息。开始时我不过是讲爸爸讲过的那些童话,可日子久了,故事都倒空了,为了不让同学们失望,我只好现编故事,慢慢地,竟能编得很圆,滴水不漏。这,大约就是当作家的前奏吧。

自那时起我的境遇竟有很大改观。为了听故事,姑娘们帮我洗衣叠被打饭钉纽扣……我简直变成了一个专业故事员。那时的夜晚常常停电,我们便把家里寄来的腊肉和地里捡的黄豆炖在一起,炖上满满一锅汤,姑娘们围得里三圈外三圈,轮换着喝汤听故事。这大概是我们去兵团后最惬意的事了。当时风行关于“梅花党”和“绣花鞋”的故事,各种版本很多,我现编的“徐氏版本”很受欢迎,因为有结尾。

有一天,我正在大肆渲染绣花鞋里那种神神鬼鬼的氛围,忽然停电。周围的人一下子似乎变成幢幢鬼影,我本是想吓唬别人的,倒先被自己吓住,惊叫一声,扑上炕去,谁知我这一声惊叫立即引出连锁反应,大家惊叫着作鸟兽散,在黑暗中有人踢翻了水盆,叮咣乱响了一阵,接着又有人亲眼看见一个黑影从壁角蹿出,更加重了恐怖的气氛……直到第二天天亮,才发现某人的水盆里泡着一个巨大耗子,大家又惊叫起来,感叹报应不爽。后来刘月琴出来承认她昨晚在饼干上撒过耗子药,大家才魂灵归位。

到了第二天,一切又从头演过,日复一日,兴致勃勃,连排长陈叔丽也加入了听故事的行列,尽管时不时地做一些“迷信”“瞎编”之类的批评。

大喇叭挨耳光

初到连队时,连排领导们进女宿舍从不敲门。有一回,鸿眉正在擦身,连长推门就进,大家“呀”的一声,幸好北京李贝反应快,一侧身挡住了鸿眉,才赢得了喘息时间。鸿眉暴跳如雷,穿上衣服便冲到连长面前讲理,后来索性用上海话大骂起来,骂得几个上海姑娘都为之咋舌。连长自觉理亏,拂袖而去。六排姑娘肖小冬等过来打听,都为鸿眉不平。

几天之后,大喇叭又如法炮制了一回,恰恰撞上了肖小冬。肖小冬倒没那么啰唆,大叫了一声:你出去!大喇叭还没反应过来,她的一记耳光便干巴利落脆地扇将过来。那一声震天动地,六、七两排同时听到,我们立即涌到六排门口,看见大喇叭正捂着脸站在那儿,肖小冬一张桃花脸绷得紧紧的,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裹着个棉制服在呼呼喘粗气。

这样的局面不知僵持了多长时间,后来大喇叭终于反应过来,指着肖小冬大喝一声:你好厉害!咱俩看看到底谁厉害!大怒而去。大家都为肖小冬担心,小冬自己倒十分坦然:“无非是批判会之类的,他敢开,我就敢给他当众下不来台!!”后来还真没开成批判会。第二年,肖小冬走后门当了兵,连里很痛快就放了人,大家都说和那一记耳光有关。小冬一走,六排走了好几个人,于是六排与七排合并了。

挽救“失足青年”

果然如大云子所说,两年之后,连里男女青年开始交往了。随着交往的加深,开始有了被称作“爱情”的东西。但是这个词在那个年月绝不代表一种美好。倒是恰恰相反,好像与作风不正、甚至流氓一类的词儿很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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