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的是,正值朝廷派出了包拯大人巡查江北,地方县令何献亲自出门迎接。王氏借此机会,将所谓的“继祖谋杀章新”的冤情详尽地向包拯大人作了控诉。
包拯接到此案诉状后,深知该县县令向来执法公正,决断严谨,遂批示此案应予仔细审理查办。随即派遣衙役汪胜、李标火速传唤涉案邻舍萧华及里长徐福,一并带到公堂接受审查。县令当庭质问继祖:“你自幼由你叔父抚养成人,怎敢忘恩负义,将其谋害?如今尸身何处,如实招来。”继祖痛哭流涕辩解道:“当日我和叔父一同离家,分别前往九公湾和望江湾办事。昨日我再到望江湾寻找叔父,村民们都证实他已经独自回来三天了。我深受叔父婶娘养育之恩,不仅帮我娶妻成家,更视我如亲生儿子一般。我心中常怀感激之情,只求回报,又怎能忍心下手杀害?恳请老爷明察秋毫,查明真相。”
王氏在一旁激动指控:“这逆子不成器,败光家产,因为不满叔父责备,所以才狠心下手杀人,请老爷严刑拷问,务必找到尸首安葬,并判他偿还叔父的性命。”县令遂召来萧华上堂质询:“平日里继祖品行如何?”萧华答道:“继祖向来品性端正,从不游手好闲,对待叔父如同父亲般尊敬,小民不敢作伪证。”县令听罢令萧华退下。接着又问徐福:“继祖的品行是否一直端正?”徐福的回答与萧华所述一致,确认了继祖的品行口碑。
县主虽然表面上装作勃然大怒,斥责萧华与徐福可能受继祖贿赂,但实际上并未信以为真,他挥退二人,内心已然沉思良久,构思出一条探查真相的计策。他故意命令衙役重打继祖二十大板,并将其戴上厚重的长枷,宣布:“限你三日内找回叔父尸首,妥善安葬。”继祖被收押监狱,同时下令王氏回家待审。王氏虽心满意足地叩头感谢县令,称颂其为“青天爷爷”,内心窃喜,以为计谋即将得逞,却不知县令早已洞察其用心。
县令转向身边的衙役询问:“继祖家位于何处?”衙役回答:“前方村子就是。”于是,县令带领衙役径直来到了继祖家门口,此时周围人家都已经安然入睡,唯有王氏家中依旧灯火通明。县令悄无声息地透过墙壁缝隙窥探屋内情景,只见两男两女围坐一桌,把酒言欢。杨云得意洋洋地道:“若非我出此妙计,哪能有今天的逍遥日子?”其余人均跟着大笑,只有刘氏满脸不悦,愤慨地说:“你们就这么开心吗?我丈夫无缘无故受刑,你们心里过得去吗?”杨云毫不在意地回应:“只要我们四人能长久享受这份快乐,管他那么多!来,大家都干一杯,早点结束,好去做更多的‘乐事’。”王氏似乎有些不安,低声嘀咕:“都说何老爷精明得很,我看也不见得。”杨云打断她:“别扯那些没用的。”说着,他还动手去搂刘氏,刘氏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怒火中烧,转头不予理睬。王氏接着问道:“老爷限令三日内寻回尸首安葬,你们处理得妥当了吗?”杨云和张秀满不在乎地表示:“尸体扔在莲塘深处,上面压了大石头,很快就会腐烂,不用担心。”王氏听罢点头赞同。
这一切都被暗中观察的县令尽收眼底,他愤怒至极,转身立刻返回衙门,命令衙役击鼓集合兵马,众人都不明所以。兵马集结完毕后,县令乘轿亲自率队抵达继祖家,将前后院落团团围住,大门被强行撞开。杨云和张秀猝不及防,见官兵围堵上来,企图从后门逃走,但早已被后方埋伏的官兵擒获。不仅如此,县令还下令将这四个男女一并捉拿回衙门,每人杖责三十下后投入监牢关押。
次日早晨,县令升堂,首先将继祖提审出狱,问道:“你前往望江湾的路上,可有见到一处莲塘?”继祖思索片刻,回答:“山中确有一片莲塘,坐落在深源山脚下。”县令听后,立刻解除继祖身上的枷锁,让他领路,派出二十多名捕快,亲自乘轿前往莲塘所在之地。那里果然是人烟稀少之所。继祖指着莲塘说:“这里就是莲塘。”县令笃定地指出:“你叔父的尸首就在这莲塘之内。”继祖听罢悲痛欲绝,立即跳入塘中。县令又命令几名壮丁下塘协助搜寻,直到塘中央,果然发现一块大石下压着一具尸首,移开石头,将尸首抬上岸来,只见死者头骨上插着一把小斧,清洗过后,斧上赫然刻着“杨云”二字,县令接过斧头,问继祖:“这是何人的名字?”继祖抽泣着回答:“正是老爷昨晚抓的那个人的名字。”县令进一步询问:“这两个人与你家是什么关系?”继祖哀伤地说:“他们是叔父的干儿子。”
经过验尸,县令确定了致命伤痕,随即便押解回县衙,带上杨云、张秀以及王氏和刘氏四人。县令厉声喝令对杨云、张秀各施以四十杖刑,但二人拒不承认罪行。县令掷下那把刻有杨云名字的小斧,质问二人:“这是谁的?”面对铁证,二人面色苍白,哑口无言。县令下令对其二人施以夹棍之刑,忍受不住酷刑,杨云、张秀终于招认:“我们与王氏有染,担心事情败露会有灾祸,所以才下了杀手。”县令怒斥:“明知奸情暴露会惹来灾祸,难道就不清楚杀人之罪更大吗?”再次对他们各施以四十杖刑,加重枷锁囚禁狱中。
县令转身对着王氏,痛斥道:“自己的亲夫都能忍心谋害,却对外人优待,这是何等心思?”王氏辩解:“这并非小妇人的主意,实乃那二人策划并实施的,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县主驳斥:“既然事后已经知情,为何还要设计陷害继祖?你说何老爷糊涂,原来你三言两语就能蒙混过关,真是蛇蝎心肠!”遂下令对王氏重打三十板。
接着,县令又询问刘氏:“你参与合谋陷害亲夫,良心何在?”刘氏涕泪俱下,解释:“其实我并没有参与预谋,起初是因母亲王氏与杨、张二人有奸情,被胁迫只得顺从。至于后来的谋杀行为,我全然不知情,恳请老爷体谅宽恕。”县令听后判决:“虽然最初是受到母亲胁迫,但在知情后应当告知夫君或者揭露罪行,虽未参与预谋,但也未采取正确途径阻止犯罪。”因此,酌情减轻对刘氏的判决,判处绞刑缓期执行;而杨云和张秀因其罪行恶劣,被判斩首示众;王氏因其心肠歹毒,被判处凌迟之刑;继祖则宣告无罪,准许返回家中安宁生活。
县令将此判决上报给包公,包公核实案情后,依法批准了这一判决,终使此案得以公正解决,冤情昭雪。
十一
在山西太原府阳曲县,有一位名叫胡居敬的十八岁青年书生,不幸双亲早逝,身边无兄弟相伴,家境清寒,尚未婚配。胡居敬虽饱读诗书,却在一次科举考试中不幸位列四等,遭受训斥后返回家乡。他痛定思痛,毅然决定变卖家中的田产和房产,筹集到六十两纹银,准备奔赴南京投师深造。
然而命运弄人,他在长江中遭遇狂风巨浪,船只倾覆,同行之人皆丧生于江底。胡居敬侥幸抓住一块木板,在水中漂流至浅滩,幸得一位名叫安慈的渔翁出手相救。渔翁慷慨解衣赠银,给了胡居敬足够的盘缠。胡居敬感恩不尽,问明渔翁姓名及住址后,便踏上新的旅程。
胡居敬思虑再三,觉得若重返家乡只会更加贫困无助,况且他久仰南京风光秀丽,不如沿路乞讨,设法抵达南京后再做打算。当他真正到达南京后,却发现世态炎凉,虽曾拜访诸多豪门大户,却无人愿意伸出援手。他衣衫破烂,生活困顿,甚至连饭食都无法保障。
无奈之下,胡居敬走进了着名的报恩寺,请求剃度为僧,然而寺院内的僧人见他除扫地烧香之外别无所长,一度想要将其驱逐。关键时刻,一位老僧率真发问:“你究竟有何擅长?”胡居敬坦诚回应:“我乃山西书生,本欲赴京求学,不料途中船翻落难至此,除了读书别无所长。倘若大师慈悲,赠予我些许盘缠,让我能回归故土,我将永生铭记此恩。”
率真老僧听罢,深知归途遥远,无法赠送足够盘缠,同时考虑到胡居敬原本就志在京城求学,现在折返无疑空耗精力。于是,他提出让胡居敬留在寺中读书,寺庙供给膳食,待学业有成,参加京城考试也会更为方便。胡居敬权衡利弊,担心长期寄居寺庙会给僧众带来负担,于是主动与率真老僧结为义父子,与其他僧人为师兄弟,决心专心致志研读诗书,日夜不懈。
光阴荏苒,三年过去,胡居敬学问大增,终于信心满满地踏上了科举之路,这次他不负众望,竟一举高中。率真老僧也为成就胡居敬的功名感到欣慰不已,庆幸自己当年的善举促成了胡居敬的华丽转身。
先前,胡居敬虽然在报恩寺沉浸书卷三年,却极少有闲暇四处游览。自从高中举人之后,他的众多师兄纷纷邀请他参观各处禅房。一日,他闲庭信步来到了僧人悟空的住所,忽然听见楼上传来阵阵棋声,好奇心驱使他在暗处找到了一架梯子,径直攀爬上去。楼梯尽头,他看见两名女子正在对弈,双方均感惊讶。其中一位妇人警惕地问道:“你是何人,如何来到此处?”胡居敬如实答道:“我只是随意漫步至此。请问二位是何人,怎么会在这里?”
妇人自我介绍:“我是渔翁安慈的女儿美珠,被寺中的长老欺骗,困于此地。”胡居敬听罢大惊,原来眼前这位竟是自己昔日救命恩人的女儿。美珠不解地询问:“公子是何人,我父亲对你有何恩德?”胡居敬感慨万分地回应:“我现在是寺中的举人,也就是当年在江中遇难,承蒙令尊搭救之人,那份恩情至今未报。没想到今天能在此与娘子相遇,我必将竭尽全力救你脱离困境。”
美珠焦急提醒:“报仇之事暂且缓缓,你现在必须赶快离去。今年已有位书生误入此处,也被长老残忍杀害,你若被发现,恐怕性命难保。”胡居敬却淡然道:“悟空师兄是我的同门,都是寺中之人,即使遇见他也无妨。”他又好奇地问起另一位女子的身份,美珠继续讲述:“那位是潘小玉,她是城外杨芳的妻子,独自回娘家时,被长老用麻药掺入果子里使其昏迷,然后强行留在另一座寺庙中,最后在夜晚被偷偷转移到了这里。”
谈话间,悟空登楼而来,见到胡居敬颇为惊讶,陪笑道:“贤弟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胡居敬不动声色地回应:“我不过是随便走走,没想到师兄这里还有这般雅兴之事。”这段对话在空气中弥漫着一层无形的紧张与神秘气氛,胡居敬心中已开始盘算如何揭露出寺中隐藏的黑暗内幕,拯救这两个无辜的女子。
悟空神色凝重地下了楼,反手锁上了来路的房门。他不仅叫了悟静过来,还特意邀请胡居敬进入一间四面都是高墙的空房。在这密闭的空间里,悟空递给胡居敬一条绳子、一把剃刀和一包砒霜,冷冷地说:“贤弟,你自己选一样吧,也省得我和悟静动手。”
胡居敬大惊失色:“我们都是寺里的人,你们怎么把我当外人防备?”悟空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我们僧家有严誓,只有剃发者才算是自己人,才能知晓我们的秘密。有头发的人,哪怕是亲生父子兄弟,我们也绝不认可,更别提你这个只是结拜的兄弟了。”
胡居敬急忙道:“那我也愿意剃发!”悟静却冷哼一声:“别说假话了,你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地位,享受着无尽的富贵,你说剃发,谁信?今天我们不杀你,明天你就会来害我们。”
胡居敬指天发誓:“我如果害你们,就让我明天就掉进江里海里,天诛地灭!”悟空却不为所动:“就算你不害我们,你也会传言出去害我们的教门。今天你就算说破天也是徒劳,再求饶一句,我就真的动手了。”
胡居敬泪流满面:“我受过率真师父的大恩,只想再见他一面,拜谢他后再死。”悟空冷哼道:“你求师父救你,就像是求阎王饶命一样无用。”
不一会儿,悟静把率真叫了过来。胡居敬跪在率真面前泣不成声:“我是寺里的人,看到他们的私事也无妨。现在师兄们要逼死我,求师父救救我!”率真还没开口,悟空就冷冷地说:“自古以来入了空门就要割断骨肉亲情,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私恩?你今天求救,率真会救你吗?”
率真叹了口气:“居敬啊,这是你的命数到了,不要再烦恼了。你死后,我会把你葬在风水宝地,为你做功德超度你来生再享富贵。想想你当初如果在江中溺死的话连尸首都不能归土哪里还能享受这几年的荣华富贵呢?我只能说一句话:我决计救不了你。”
胡居敬见他们态度坚决知道求情无望于是哀求道:“那能不能让我死得慢一点?”三个僧人相视一眼道:“如果是外人的话我们决不会答应你这个要求但看在你的份上就让你多活一会儿吧。不过从今天午时起明天午时就是你的死期了。”说完他们便转身出去锁住了那扇高高的墙门。
居敬被独自关在一间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一根绳索悬挂在梁上,一个凳子供他垫脚自缢,还有一把小刀和一包砒霜。除此之外,房间里再无他物。房间高耸,四面都是坚不可摧的墙壁,仿佛一个密不透风的囚笼。
居敬环顾四周,心中暗自盘算。夜幕降临,他巧妙地利用凳子打开了靠近墙壁的一个小洞,取出一根长木条,用绳索系住。接着,他用小刀削壁上的经线作为钉子,踩着凳子登上钉子,双手紧紧抱住柱子以支撑身体,然后将绳索系在腰间,用力攀爬上去。经过一番努力,他终于爬到了三川枋上,将绳索吊在直枋上,用力将枋从下面往上撞。果然,墙壁上的一个小洞被打开了,居敬看到了逃生的希望。
他心中暗想:这场冤屈怎能不报!更何况我还是新科举人,若是默默忍受,一旦传出去,岂不是让同行们耻笑?于是,他决定将此事告知同榜的弟兄们。听到他的遭遇后,无不咬牙切齿,愤恨不已。有的资助他钱财,有的为他出谋划策。经过一番商议,他们决定在包公案下撰写状词,寻求公道。
悟空、悟静三人却对此一无所知。过了三天,他们以为居敬这个举人已经命丧黄泉,心中既忧虑又欢喜。于是,三人一同前来开门查看,却发现居敬已经不见了踪影。他们面面相觑,惊愕失色,不知所措地说道:“这该如何是好!这房间四壁如铁桶一般坚固,他怎么可能逃出去?”三人开始四处寻找线索,最终果然发现了居敬逃走的洞口。
三人私下商议,如果居敬只是个普通的闲人,那倒还好办。可他偏偏是个新科举人,他的同年们都知道他住在我们寺里。要是他去参加会试却不见了踪影,他们肯定会来我们寺里找人,到时候我们怎么解释?而且,如果居敬没死,逃了出去,他肯定会来报仇。他一个举人,我们只是一群和尚,实力悬殊,我们哪里是他的对手?与其坐等他来报复,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
率真忧心忡忡地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悟空眼中闪过一丝狠辣,说:“我有个主意,不如我们伪造一份状纸,以你的名义去包公那里告状。就说居敬这个举人在我们寺里私藏了两个娼妇,整日里喝酒唱歌,不仅败坏了读书人的名声,也玷污了我们寺庙的清净。他还曾在寺中游玩至深夜未归,日后要是出了什么事,肯定会连累到我们寺庙。所以,我们只好先来向包公说明情况。”
三人商量妥当,便立即去告状。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行动,居敬举人竟然也来到了包公处告状。包公看了状纸后,立即派人到寺庙中捉拿三僧,并搜出了那两个女子。他判决将这两个女子分别配给居敬为妻,美珠为正妻,小玉为妾。
几年后,居敬连中进士,被任命为荆州推官。一日,他乘船经过夏口江时,竟然在邻船上看到了悟空、悟静和率真三人。居敬站在船头,命令手下将他们拿下。二僧心知罪孽深重,无处可逃,便投水自尽。率真则跪在居敬面前求饶。居敬冷冷地说:“你三年前对我有恩,我记住了;但你临危不救,我也记得。如果当初被你们逼死,我今天又怎能有官可做?你的恩情我会记住,但罪孽也不能轻饶。你走吧,今后不要再让我见到你。”说完,他便转身离去,留下率真在原地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