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手研墨,指节因用力微微泛白,墨香混着松烟的气息在鼻尖缭绕。
笔锋走动,如龙蛇游走,拟就了那份足以撼动帝国根基的《考源疏》。
我没有用传统的“臣谨奏”开头,那会让此事落入君臣奏对的窠臼。
我用的,是“稷下共议录”之名。
开篇第一句,便石破天惊:“昔黄帝梦游华胥之国,乃悟治世之大道;今西域掘地得符,与中原古简暗合,岂非天意昭示?此非独属强秦之龙脉,实为万邦同源之铁证!”
笔尖悬停半空,我闭上眼。
不是犹豫,而是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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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纸文书,或将重塑万民心中的山河版图。
疏文写就,我命人连夜传召墨鸢。
她来时脚步极轻,斗篷扫过门槛上的铜铃,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墨家主,劳烦你督造三具青铜匣。”我指着桌上的疏文、拓片与摹本,“规格要一模一样,用最好的青铜,刻上日月星辰纹。一具,封存伊犁拓片原件,即刻八百里加急送往咸阳宫。一具,封存所有摹本与学生们的研究草图,明日日出,我要亲手将它供奉于楼兰城最高处的‘望乡台’神龛。最后一具,封存这份《考源疏》原稿,留于此处稷下学宫,永为信史。”
墨鸢沉默着看了我半晌,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一丝名为“敬畏”的光。
她一言不发,躬身领命而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一片澄明。
三代之前无信史,唯有传说。
而传说,恰恰是所有人都能理解、都能代入、都能为之流血流泪的,最强大的起点。
三日后,飞马踏破楼兰的晨曦,蹄声震碎霜露。
嬴政的回信,不是盖着玉玺的诏书,而是一卷由他亲笔所书的手谕,简短而力道千钧:“卿所献考源,朕已览毕。明日朝会,召集咸阳宫内诸博士儒生,议之。”
召诸儒议之?
我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这是要把皮球踢给那些皓首穷经的老家伙们,也是在看我如何应对这必然到来的第一波反噬。
我当即召来轲生。
“你,立刻挑选五名最机敏的巡行院学生,换上太常寺杂役的衣服,混入明日朝会殿外的廊下听辩。”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吩咐,“记住,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不发言,不记录,只用耳朵听,用眼睛看。把每一个人的反应都给我记在心里。谁第一个拍案大骂‘荒诞不经’,谁在众人沉默时眼神游移,谁又在最后改口称‘或有其理’。”
人心,最怕的不是坚定的反对,而是被孤立的恐惧。
只要有一人为了自保而动摇,那些所谓的“风骨”,便会如多米诺骨牌般,随风倒伏。
我要的,不是在言语上说服他们,而是在沉默中,制造一场彻底的溃败。
次日朝会,正如我所料。
咸阳殿内,一名须发皆白的稷下旧儒当庭拍案,痛斥此乃“妖言惑众,以虚妄传说动摇国本”,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李斯的脸上。
殿内附和之声四起,群情激愤。
就在此时,我命苏禾捧着一卷早已备好的羊皮卷,步入殿中。
那是西域十二城邦所有部族首领联署的《归土书》。
我没有理会那些老儒的咆哮,只是展开羊皮卷,用清晰而沉稳的声音,当庭朗读。
最前面的,不是哪个国王或城主的名字,而是一位来自龟兹的百岁老妇。
她竟率领着自己的百户族人,徒步千里,一路乞讨,赶至楼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