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他吐出一个字,斩钉截铁:“这活儿,我接了。在家闲着也是骨头生锈,不如去会会那些猴崽子。不过路小子,咱话说前头,我教人可不像袁老那么和气,我在武院,规矩得立死,偷奸耍滑、心术不正的,趁早滚蛋!”
路朝歌心中一块石头落地,笑容更盛:“那是自然!要的就是您这铁面无私。武院交到您手里,才是真正的‘武’院。具体章程,等我从北疆回来,再和您细细商议。这段时间,您先熟悉熟悉武院的情况。”
路朝歌不担心武院的那帮小伙子,能进武院的就没有几个是能偷奸耍滑的主。
“嗯。”杨嗣业应了一声,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眉头微皱:“你这次北上,准备怎么打?伊稚斜的老巢隐蔽,冬季草原补给困难,若是拖成持久战,于我不利。”
话题自然而然又转回了军事。两人就在这冷清的亭子里,对着无形的舆图,低声商讨起来。一个是大明最锋利的战刀,一个是即将卸甲的老帅,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渐渐融在一起。
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府中点起灯火,路朝歌才告辞离开。
走出杨府大门,长安城已是万家灯火。寒风凛冽,路朝歌却觉得心头火热。
接下来,只等那柄来自草原的“钥匙”送到了。
长安的仲春,是一场庞大而迟缓的苏醒。冬的骸骨尚未完全化去,春的脉搏已在冻土之下隐隐搏动。
卯时三刻,东方泛起一种近乎于瓷青的鱼肚白,边缘晕染着极淡的胭脂色。太阳升得很慢,光芒像是被严寒滤过,清冽、透明,缺乏暖意。
东西两市在晨鼓中缓缓地开张。胡商的店铺里,厚重的毡毯与皮货依旧堆叠如山,但案上也悄然摆出了几卷轻薄的吴绫越罗,颜色是柳黄、葱绿、雨过天青,在一片深色中显得怯生生的,却足够醒目。食肆蒸笼里冒出的白汽格外汹涌,夹杂着羊肉汤、胡饼、黍米粥的浓香,在冷空气中凝结不散,勾勒出暖热的形状。行人大多裹在深色的棉袍或皮裘里,步履匆匆,呵出的白气在面前聚散。偶尔有衣着鲜艳些的年轻女子走过,披风下或许露出一角精心刺绣的裙裾,发间簪着新制的、栩栩如生的绸缎春花,步履也显得轻快些,成为这尚显单调的画卷中,一抹灵动的亮色。
两日前,霍尔那瑟的大儿子抵达长安城,头曼部答应大明的最后一个条件也落实了,大明也该出手了。
随着城门缓缓打开,沉重的铰链声碾碎了清晨的寂静。路朝歌骑着一匹通体乌黑、四蹄踏雪的骏马,第一个出现在长街尽头微青的晨光里。
他今日未着那身标志性的将军甲,只穿了一身深青色箭袖戎装,外罩同色大氅,腰悬战刀,朴素得不像一位即将出征的大将军。唯有那双眼睛,平静地扫过长街两侧自发聚集的百姓和维持秩序的军士时,才偶尔闪过一丝内敛的、磐石般的锐光。
他身后半步,杨延昭如同一座移动的铁塔,骑着一匹格外雄健的汗血宝马。他倒是顶盔掼甲,锃亮的甲叶在微光下泛着冷硬的色泽,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不断扫视四周的眼睛,透着一股猛兽出柙前的亢奋与警惕。他马鞍旁挂着他那柄陪了他多年的重陌刀。
谢玉堂在杨延昭左侧,一身轻重型将军甲,很符合他玄甲军将军的身份,他面容依旧温润,甚至对几个认出他来的街边老者微微颔首示意,只是眼神深处那股沉静如水的专注,比往日更加凝练。
叶无期落在三人之后,崭新的甲胄让他有些不自在,手指不时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这是他第一次,以将领的身份,随路朝歌出征。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前方那个深青色的背影,仿佛要将那身影烙进眼底。
他是跟着路朝歌最早的人之一,当年西域之战,他也是参加了的,后来因为需要就去了镇远军,累积军功升迁至镇远军副将军之职,很久之前路朝歌就承诺过他,这镇远军早晚都会交到他的手里的。
长街两侧,人越聚越多。
没有喧天的锣鼓,没有飘扬的彩绸,只有低低的、压抑着的议论声,以及无数道复杂的目光——有关切,有期盼,有敬畏,也有隐隐的担忧。几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甚至颤巍巍地作揖。有妇人抱着孩子,默默注视着这支沉默的队伍。还有人认出了谢玉堂,低呼着他的名字。
路朝歌对这一切恍若未见,只是控着马,以恒定平缓的速度,穿过长长的城门洞。
城外,景象截然不同。
清冽寒冷的空气中,弥漫着皮革、钢铁、马匹与尘土混合的气息。昨夜一场小雨,湿润了地面,却冻成了硬壳,此刻被万千马蹄和军靴踩踏,发出细碎而坚实的声响。
三万六千骑军,黑衣黑甲,如一片沉默的乌云,肃立在官道左侧。他们人衔枚,马勒口,只有战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旗面上猩红的“路”字格外刺眼。队列整齐划一,长槊如林,斜指苍穹,每个人脸上都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那是百战精锐才有的气质。
右侧,是调拨而来的镇远军一万两千轻骑。甲胄制式略有不同,精神却同样彪悍。与亲军的沉肃不同,他们的眼神里跳动着更多野性与跃跃欲试的光芒,坐骑也似乎更显焦躁,不时喷着响鼻,刨动前蹄。
两军之间,留出了主将通过的通道。
当路朝歌四骑缓缓从城门阴影中完全走出,来到这片肃杀的军阵之前时,数万人马,几乎在同一瞬间,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亲军阵列中,所有持槊的骑兵,将长槊由斜指改为竖直向天,再猛然下顿,槊尾的铁鐏整齐地撞在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