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齐齐哈尔,傍晚的风还带着点凉飕飕的劲儿,却压不住城北那片新辟出来的广阔天地里蒸腾而上的热闹。
朱云飞一身簇新呢料中山装,衬得身板格外挺拔,他引着程德全缓步踏入这“北疆食荟”的大门。
“哎,作为一省巡抚,我竟不知齐齐哈尔还有此等场所,失职,失职啊。”程德全跟着朱云飞踏入住宅西区美食城时,这位在宦海沉浮多年、病体初愈的黑龙江巡抚,此刻背着手,脚步虽稳,那双阅尽沧桑的眼却像探照灯似的扫视着眼前这片前所未闻的喧嚣景象。
“大人的身体刚刚调养好,以后就可以经常出来转转了,不过,世抚少爷没在家里说吗,他可是参与了所有美食广场的设计。”朱云飞虽然知道程德全因为寒病原因很少出门,但没想到他不知道这些。
“别大人大人的,你现在是总督了,我得喊你声朱大人,世抚那小子见你都要喊声世叔的。”程德全笑着对朱云飞拱手,却被朱云飞闪身避过。
“学生可不敢,程大人要是如此这般,我可就要把总督府搬迁到奉天去了,那可是有现成的官邸。”朱云飞笑道:“您也知道我这个总督怎么来了,我的目的只是为了更好的发展东三省,可不是为了当什么官的。”
“你这家伙倒是不改初衷,保持本色啊,行了,给我介绍下吧,我这也算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了。”不知为什么,和朱云飞在一起交流总是那么轻松,看着他一路成长,似乎等级、尊卑压根就不存在。
“程大人,您瞧,”朱云飞的声音带着一种主人翁的自豪,指向广场中央,“那就是咱们工业园最新出的产品‘擎天莲’,洋人叫伸缩遮阳伞的,目前欧洲的订单有好几百了。”
程德全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广场中心,巨大的伞面正缓缓展开,宛如一朵钢铁锻造的莲花在暮色中优雅地舒展。伞骨铮铮,结构精巧。伞下,几十张擦拭得锃亮的木桌长凳整齐排列,一些早来的百姓已经围坐,捧着粗瓷大碗,就着刚出锅的热乎吃食,说笑声汇成一片暖流。
“巧夺天工啊……”程德全低叹,目光随即被四周一圈灯火通明的铺面牢牢吸住。
霓虹初上,五光十色的灯管勾勒出“老张头酱骨”、“关东第一锅烙”、“津门煎饼王”等形形色色的招牌,红的、绿的、黄的灯光交织流淌,映得人脸上光影变幻,仿佛闯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七彩世界。
“那些亮着的字……不用火?”程德全指着“津门煎饼王”门口那流光溢彩的招牌,声音里满是不可思议。
“那是霓虹灯,大人,”朱云飞笑着解释,“靠通了电的气体发光,在夜里最是醒目,您再看那铺子门口挂着的方匣子。”
“别叫我大人大人的,让旁的听了说闲话,不知道怎么叫就直接说话就行。”程德全絮叨了几句,目光挪到煎饼铺门口悬挂的一个木框玻璃匣子上。
匣子里光影流动,竟有个穿着沾满面粉围裙的敦实汉子,正在里面笨拙地比划着。那汉子一张圆脸涨得通红,对着镜头手足无措,一会儿挠着剃得发青的头皮,一会儿又结结巴巴地开口:“俺、俺家这煎饼……酱……酱是自己个儿熬的!老法子,黄豆酱打底,搁了俺们老家独门秘方的香料粉,小火慢咕嘟……一熬就是大半宿!香!真香!”
画面里的汉子越说越急,鼻尖都冒了汗珠,但一提到熬酱,那局促劲儿忽然就散了,眼神发亮,嗓门也敞亮起来:“面糊糊更不含糊!绿豆面、小米面、棒子面……七八样杂粮,俺爹俺爷那辈传下来的石磨,俺天天自个儿推!磨得细细的!那口感,吃过的都说好!筋道!有粮食的魂儿!”他激动地拍着胸脯,围裙上腾起一小片白雾,“您来尝尝!保准儿跟别家不一样!”
程德全看得目瞪口呆,这电视怎么循环播放他们家的广告?
朱云飞见他的神情,笑着补充:“咱们的电视还有一个功能,播放录像,我们把商户在电视台录制的广告循环播放,属于他们独有的宣传,您瞧那铺子门楣上,还有个发光的‘明星商户’小牌牌呢,只要是美食广场每季度销量排名前三的店铺都可以获此殊荣,这个流动荣誉会保留一季度,等下个季度评选结束后换到新的前三门店前。”
果然,煎饼铺的门楣上方,一块小小的霓虹牌亮着这四个字,在众多招牌中显得格外醒目。
朱云飞引着程德全,避开端着大海碗匆匆走过的食客,走向广场一侧更为开阔的区域。这里少了铺面的围拢,显得格外敞亮。
数把擎天莲下,一排排长长的灶台和水槽整齐排列,如同军营的伙房,水龙头一字排开,银亮亮的不锈钢在灯光下反着光。
“这便是‘共飨堂’了,”朱云飞介绍道,声音在略显空旷的自助区里显得格外清晰,“专为那些想吃得实惠、或者想和邻里搭伙过个嘴瘾的百姓预备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程德全走近水槽区,只见十几只水龙头正哗哗地流淌着清水。
一个穿着半旧蓝布褂子的妇人麻利地洗着一把翠绿的菠菜,水花四溅;旁边一个老汉则慢条斯理地刮着一条鲤鱼鳞片,鱼鳞混着血水冲入水槽下方的孔洞;最夸张的是一个水龙头前,盛着大米的锅上的水龙头就没停,人却不知跑哪里去了。
“这水……”程德全忍不住开口,“如此流淌,岂非浪费?”
“您放心,”朱云飞指着水槽下方复杂的管道接口,“这水是循环净水,从城外的嫩江引入,经过大滤池沉淀泥沙,再通过工部局新设的净水厂用明矾、细沙、活性炭几层过滤,最后还要过一道‘紫外线灯’杀灭水毒。”
他走到水池前指着标识继续说道:“红槽专洗鱼肉荤腥,洗刷的脏水也不浪费,走另一条管道,集中到沼气池,沤肥产气,气又能点灯烧火。您看那龙头下方,这个绿槽专洗菜蔬米粮,水会经过简单的过滤继续使用。两种清洗池泾渭分明,互不混杂,开着也无妨,洗米的水会循环利用。”
程德全俯身细看,果然见水槽壁上镶嵌着小小的搪瓷牌子,一个刻着“素”,一个刻着“荤”,水流清澈,毫无异味。他心头巨震,如此精妙周到的水法,耗费恐怕是个天文数字,这朱云飞……淘米锅的主人此时也回到了水池旁,是一个年轻学生打扮的男孩,程德全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即便是免费的水资源,也不能这样浪费,我们要对自然和朝廷的馈赠怀着感恩之心。”
对方唯唯诺诺的应承后,众人继续往里走,便是烹饪区。
几十口大小不一的铁锅固定在砖砌的灶台上,灶眼下方是天然气炉。空气中弥漫着葱姜蒜爆锅的辛香、油脂煎炸的焦香、以及各种食材混合炖煮的醇厚香气。灶台旁的长条桌上,整齐摆放着数十个敞口陶罐,里面盛放着油、盐、酱、醋、糖、花椒、大料、辣椒面……琳琅满目,寻常人家厨房里有的、没有的,这里一应俱全。每个罐子旁还贴着纸条,写着“奉天豆瓣酱”、“山西老陈醋”、“粤海蚝油”等字样,甚至还有“德意志精炼菜籽油”、“意大利初榨橄榄油”这等稀罕物。
几个灶眼正腾起火焰,火焰上方悬着铁锅。一个穿着浆洗得发白学生装的年轻后生正笨拙地翻炒锅里的土豆片,油星子噼啪作响,他手忙脚乱。
旁边一个挽着袖子的胖大婶看不过眼,粗着嗓门指点:“哎呦喂!傻小子!油热了得先下葱姜蒜炝锅啊!香味出来再下菜!你这样一股脑倒进去,成水煮土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