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是白菜洋芋煮野味,猎人有所猎获回家时,都要带点野味,让家里尝鲜,但仅仅是尝尝,因为大部分野物,都要换成少的可怜的钱,用这一点点购买粮食、盐等生活必需品。
至于皮毛,要抵税抵债的,换成的钱是地主财主的,是官府税课司大使派出的税吏的,不交的话,人家有的是手段,比死了还苦还惨。
吃完,夜已黑了,天空一道闪电劈开,赤光乍现,狂风大作,树影几乎要晃倒了。
先淅淅沥沥落下雨点,后面越下越大,竟短时间停不下来。
“想着晚上带你去淘药材,地里忙活的人晚上才待家里,既然下雨,明天他们也进不了地,黑夜路上水多湿滑,不好走,明天再带你去。”黄猎头说,“小启,把那坛老酒拿来,还有袋子里的炒花生和黄豆,今晚喝两盅。”
于是,黄初启从另一厢房里拿来了一坛珍藏多年的陈酒,以及两只小小的粗布袋,放在了炕桌上,又从炕柜门箱子里取来几只酒盅。
五人盘腿围坐在炕桌边,黄猎头踞于炕后头上座的位置,他们既没划拳,也没猜酒,安静地碰杯说话。
“黄叔,家中其他人呢?”潘无羡问。喝上酒的人,问啥话都不觉得唐突。
“就剩我和儿子了,再没人了。”说完这句话,黄猎头沉默了好久,气氛很是沉闷。
“这酒真是好啊,醇厚,入心,不上头。”干完一杯酒,贾襄抓起炕桌上的花生放进嘴里嚼着说。
“这是我弟弟的藏酒啊,他是一名古画匠,附近这些县城的庙宇修缮,都请他去画壁画,他的那双手,比我这拿猎枪的手能挣钱啊。”黄猎头说道。
“我画画作诗的本事,就是我叔叔教的,他带我入门。”黄初启说道,“我帮他去寺庙画壁画,挣到了第一笔薪酬。”
“啊,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黄画匠,秦源最有名的古画匠,我可真想见见他。”贾襄钦慕地叹道。
“唉,你再也见不到他了,他去那里了。”黄猎头指着窗外的天空,实际上眼睛没法透过窗纸看到外面。
贾襄没敢再问,他不知道黄画匠为啥走了,发生了什么意外,还是生了病,反正英年早逝是多么不幸。
“小启啊,拾掇一下,明天下午,你就跟着你大伯的徒弟易升,还有这两位侄娃子,去城里,找你大伯,让他带你去南郭书院读书,你长大了,跟着我没啥出息。”黄猎头说,“把你交给你大伯,我就放心了。”
从语气里,能听到不舍,也能听到坚决。
“我到麦县县城学泮学习也成,离你近些。”黄初启说道。
“不行,你妈去世前叮嘱我,不能让你当猎手,刀尖上讨生活很危险,你必须读书,还得读成书。”黄猎头嗔怪道,“麦县学泮不成样子,连个秀才也考不中,更别说举人了,去秦源南郭书院,秀才就是你囊中之物,我对你中举也很有信心。”
“大,我读书可不是为了中举。”黄初启说,“我想当画匠,或者当医者。”
“不行,读书不为了中举那为了什么?”黄猎头气呼呼地说,“你爷爷当了个猎手,被冤死,你婆生病没钱买药就那么熬丢了命,你叔叔被人活活整死,你母亲在饥饿与羞愤中去世,为啥?就因为猎手和画匠没本事,保护不了自己。你不考个举人,怎么翻身?中举后,谁还敢看不起你?谁还敢欺侮你?大家都得尊抬你。如果不中举,你就会和我一样没出息,有仇不敢报,和你叔一样,被人欺负却无能为力。”
黄初启垂下头,不再提惹父亲不高兴的想法,气氛又变得沉闷而窘迫。
贾襄看到黄猎头眼睛里泛着泪花,从他们父子的对话里,听出这个家庭发生了很多变故,这些变故是人为的,是难以名状的悲剧。
“听说安县那边闹起了民变,乱民与从关中和陇东来的流民啊、乱兵啊合在了一起,成了一股强大的乱兵,向麦县和秦源方向漫过来,回秦源城的路上,你们多加小心。”黄猎头叮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