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得这么大,完全可以称为坛城,
而在时轮垛的四周,则是弥漫着淡淡雾气的大片尸枯林。
一束阳光自山洞顶部落下,成为这山洞中唯一的光源,落到雾蒙蒙的尸枯林里,便好像蒙了尸油的铜镜,洒下粘稠惨淡的彩晕。
密教老僧神情坦然地走进尸枯林。
光勉强穿透雾气,照见的不是树,是无数扭向天空的黑色肢骸。
树干早已石化,树皮剥落如朽烂的皮肤,露出底下布满血管状纹理的内质。
林间没有泥土,铺满厚厚一层灰白色的骨殖碎末,踩上去悄无声息,却会缓缓下陷,像被什么吮吸。
完整的骷髅以各种诡异的姿态半埋其中。
一具盘坐着,颅骨低垂,空荡的眼眶凝视着怀中另一具婴孩大小的骸骨;另一具被蠕动的散发着甜腻腐香的暗紫色藤蔓样东西贯穿了所有肋骨,吊在半空,随无形的风微微旋转……但更多的还是残破不堪,缺胳膊少腿身首异处半截断开,乱糟糟混杂在一起,最终组成了这片人骨的密林。
这里并非完全寂静。
有一种持续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混着极其细微的、类似无数虫颚啃噬硬物的窸窣声。偶尔,会响起一声清晰的、像是什么脆硬之物折断的“喀啦”声,却根本找不到来源。
雾气本身在游动。
它们聚散不定,有时凝结成模糊扭曲的人形轮廓,维持一息,又溃散开。
一些幽绿色的磷火悬浮着,不发热,只冷冰冰地亮着,像无数只窥探的眼睛。当凝视某处阴影,会觉得那阴影也在蠕动,并且比周围的黑暗更稠密、更沉重。
空气的味道极为复杂。
初闻是刺鼻的金属腥锈,深处却透出一股奇异的、类似古老香料与腐败血肉混合的甜腻,吸进肺里,沉甸甸的,带着地下深处特有的阴寒潮湿。
林子的深处,隐约可见一座座由无数头骨垒成的简易曼荼罗,中央插着锈蚀殆尽的金刚杵,杵身缠绕着早已风干成漆黑色的内脏组织,又挂着人皮所做的经幡,在雾气中微微晃动。
这一切,都笼罩在绝对的、非自然的寒意中,连时间流经这里,似乎都变得粘滞、缓慢,然后被这片土地吞噬。
灵山脚下有八百里狮驼岭。
而这时轮垛下则是不知多少尸体所组成的尸枯林。
密教老僧安静地径直穿过尸枯林,自时轮垛旁边走过。
这时他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每每侧头观察近在咫尺的时轮垛,甚至在离得近的时候,还时不时抬起手,想要去触摸那时轮垛的表面。
但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这种情绪冲动,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沉默地向前走着。
我便悄声对他说:“舍不得,就停下来,看一看,摸一摸吧。”
本就犹豫不定的密教老僧听我这么一说,立时停下脚步,转身仰头,注视着近在咫尺的高大坛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外墙墙壁,缓缓闭上眼睛,发出一声心满足的叹息。
我又低声说:“这是时轮金刚的法地,你是时轮金刚的弟子,比谁都有资格入住使用这时轮垛,在没找到时轮金刚降世真身前,你最应该入垛,为时轮金刚真身归来做准备,而不是让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家伙来占据这里。哪怕是阿缚卢枳多伊湿伐罗化身也不行。”
密教老僧沉沉叹了口气,没有回应我的话,拎起木桶继续向前。
不多时,穿过尸枯林的雾气,站到了山洞的最西侧山壁下方。
山壁上是密密麻麻的人工开凿的小山洞。
每一个山洞里都有一盏酥油灯,还有一个正趺坐修行的密教僧,足有近百个。
有狭窄的小径自山壁上方向上延伸,连接着每一个石壁山洞,最终直至近二十米高的位置。
那里有一个极大的山洞。
山洞里趺坐着一个小山般的巨大身影。
当密教老僧抬头仰望的时候,那个巨大身影微微向前倾身,如同有火焰在燃烧的明亮双眼直直注视着密教老僧。
不,应该是注视着藏于密教老僧身上的我。
只一搭眼,哪怕隔着这么远,他依旧一眼发现了我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