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教老僧感受到了投注到身上的目光,放下手中的木桶,双手合十,向着那个巨大身影施礼。
那个巨大身影合十回礼。
这让密教老僧明显有些激动,以至于手都有些微颤。
但他很快就平定情绪,提着木桶沿路登上山壁,走到每个洞窟前,为其中修行的密教僧放饭。
每人一个糌粑,一勺酥油茶。
捧着简陋木碗的密教僧尽都起身施礼。
一路行来,最终走到了最顶端,站到了那个巨大身影的洞窟前。
那巨大身影完全显露在洞口的微光中。
那身影并不是实物,而是一个离窍的阴神,或者也可以叫做业力身,坐着的高度也在三米左右,头戴五骷冠,有四面二十四臂。
正对前方的面孔,呈深蓝色,平静无波;左侧面呈愤怒的暗红色,眉发如焰,獠牙微现;右侧面则是金黄色,眼帘低垂,神情莫测;背后那一面,只能隐约看到个侧脸,似乎是在笑,但嘴角弯曲得极为诡异,更像是在嘲讽。
二十四臂如孔雀开屏般在身后舒展,大多数手臂结印静止,最上方的八臂虚托着若隐若一刚的法器轮廓——金轮、白螺、火焰剑、金刚杵……每一件皆由光与影交织而成。
而这阴神的躯壳则趺坐在前。
这是一个极为高大肥胖的老年僧人,肩背宽厚如山,披着一件深红色、边缘已磨损泛白的陈旧袍子。
袍子无法完全合拢,露出他圆硕的胸膛和腹部的皮肤。那皮肤是一种不寻常的、近乎灰褐的颜色,紧绷,光滑,因巨大身躯的沉重而透着一种蜡质的光泽。
他的头颅同样硕大,脸盘宽圆,下颌层层叠叠。
两条粗壮无比的手臂,自然地垂放在盘起的双膝上。手臂上可见清晰而繁复的靛蓝色文身,图案是密教的种子字和简化的时轮金刚坛城线图,纹路随着皮肤的起伏而微微变形。结印于前的双手手指短粗,骨节巨大,右手拇指上套着一个厚重的铁质指环。
在他身后洞窟的阴影里,隐约可见一些简单的生活物品:一个巨大的石制水槽,几张摊开的、写满密文的羊皮,以及从洞顶垂挂下来的几十条陈旧褪色的五彩经幡和绳结。这些绳索和布条以一种看似杂乱、实则隐含规律的方式,连接着洞壁各处,有些甚至蜿蜒向下,与山壁上那些小洞穴隐约相连,像是某种实物构成的、关于脉轮与连接的笨拙示意。
密教老僧虔诚地伏低身体,将一份同样分量的糌粑与酥油茶,高举过头顶,奉于那胖大密教僧面前。
阴神忽地敛入躯壳内。
胖大密教僧缓缓起身,双手合十,躬身施礼。
他合十回礼的动作缓慢而沉重,手掌相击时发出厚实的闷响。
密教老僧骇得趴到地上,五体投地,不敢抬头。
我离开密教老僧的身体,站到了胖大密教僧面前。
胖大密教僧眉头微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火头明王?”
旋即抬手对着密教老僧虚虚一拍。
密教老僧登时昏了过去。
我把阴神从乌枢沙摩明王换成冯雅洁的样貌,然后反问:“我叫冯雅洁。时轮金刚?”
胖大密教僧笑得更开心了,趺坐原位,阴神出窍。
只是这一回不再是时轮金刚四面二十四臂法像,而是与他的实体长相一般无二,只是大了好几圈,微微低头,俯视着我,道:“本尊,时轮乘,大乐法王。我听说过你的名字,你是黄元君的徒弟,死在了格色寺大胜法王的手上。几十年了,你居然没有转世,也没有消散,而是修成了中阴身。真是让人想不到,是黄元君帮了你吗?”
我面无表情地问:“加央扎西在哪里?”
大乐法王道:“你应该去格色寺找,而不是来时轮金刚寺。”
我说:“格色寺里没有加央扎西。”
这话的意思很含糊,可以理解为丹措州的格色寺没有加央扎西,也可以理解为达兰这边的小格色寺没有加央扎西。
大乐法王道:“你是来找加央扎西报仇的吗?以单纯的中阴身之力斗不过加央扎西。他在十年前就已经修成一味瑜伽,了悟心性与外显世界无二无别,一切显现皆为心性的妙用,证悟觉性光明,距离空明不二,彻证心性,成就佛果,只有一步之遥。搁在你们汉人的说法,就是已经是在世神佛,水火不侵,金刚不坏,拥有变天击地的无一神通。就算是黄元君亲自,也未必敢说能够击败他。你,没了这渡世宝筏,再怎么修行,也终究差了一步,除非能够成仙成神,不然的话,面对加央扎西,只有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