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循着指示牌,走向指定的教学楼。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心脏又开始了那不规则的、令人心烦意乱的狂跳。考场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家自觉地排起了队。工作人员拿着金属探测仪,表情严肃地站在入口处,像通往战场的最后一道关卡。
黄振宇找到自己考场的队伍,默默地排在末尾。他环顾四周,看到的是一张张陌生的、年轻的脸庞。有人还在抓紧最后的时间翻看单词本,嘴唇飞快地蠕动;有人闭着眼,胸口剧烈起伏,做着深呼吸;有人紧张地不停搓着手,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他下意识地也摸了摸口袋里的单词卡片,但最终没有拿出来。这个时候,再看什么似乎都是徒劳,反而会增加不必要的焦虑。他只是沉默地站着,感受着自己过快的心跳和手心里微微渗出的冷汗。
“请考生出示准考证和身份证,依次入场!与考试无关的物品请放在指定区域!”工作人员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权威,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
队伍开始缓慢地、一寸一寸地向前移动。黄振宇感到喉咙发干,像被砂纸磨过。他舔了舔有些起皮的嘴唇,将手里的证件捏得更紧,指节泛白。每一步靠近入口,都感觉像是靠近一个决定命运的审判台,既渴望又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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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轮到他了。他将准考证和身份证递过去。工作人员仔细地核对照片和他的脸,目光锐利,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然后用探测仪在他身前身后仔细地扫过,冰冷的仪器偶尔碰到身体,带来瞬间的凉意。
“进去吧,按照座位号找位置。”工作人员机械地说道,将证件还给他。
“好的,谢谢。”黄振宇低声应道,声音干涩。他接过证件,走进了考场。
教室宽敞明亮,桌椅排列得横平竖直,有一种刻板的秩序感。前方黑板上写着巨大的考试须知和时间安排,白色的粉笔字刺眼。监考老师穿着统一的深色服装,面无表情地站在讲台和过道上,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每一个进来的考生。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肃穆感笼罩着整个空间,连空气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他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座位,是靠窗的一排。将铅笔、橡皮、手表放在桌角,透明的考试袋放在椅子下面。他坐下来,尝试着做了几个深长的呼吸,试图平复那颗仍在胸腔里横冲直撞的心脏。目光投向窗外,可以看到教学楼之间一小片枯黄的草坪和几棵掉光了叶子的、枝桠狰狞的树。天空依然是那种干净的、近乎残忍的蓝色。
考生们陆续坐满。教室里异常安静,只能听到脚步声、放置物品的轻微响动,以及压抑的、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咳嗽声。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像是水银,压得人喘不过气。
“请大家保持安静。现在宣布考场纪律……”主监考老师站在讲台上,用清晰而冰冷的语调开始宣读规则。每一个字都像小冰雹,砸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黄振宇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听着,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试卷袋被拆开,分发下来。他看着那摞厚厚的、散发着淡淡油墨气息的试卷被传到手中,感觉心跳骤然停了一拍,随即又疯狂地加速起来。手心湿漉漉的,他在裤子上悄悄蹭了蹭。
“考试开始!”
一声令下,如同发令枪响,又像闸门开启。刹那间,教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和笔尖划过的沙沙声,汇成一片密集的、令人心悸的背景音,如同千万春蚕在啃噬桑叶,啃噬着时间,也啃噬着每个人的神经。
黄振宇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勇气和专注都吸入肺中,然后,他翻开了试卷的第一页。目光落在那些密密麻麻的英文符号上,外界的一切——阳光、风声、其他考生的存在、甚至那个不能言说的秘密梦想——都在这一刻远去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的题目,和耳边那象征着时间流逝的、永不停止的沙沙声。这场孤独的、秘密的远征,进入了最核心、最激烈的战场。
最后一篇作文的最后一个单词落下笔尖,黄振宇几乎是脱力地靠在了椅背上。教室里,只剩下笔尖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以及监考老师来回巡视的轻微脚步声。他闭上眼,感觉大脑像被掏空了一般,只剩下高强度运转后残留的嗡鸣和疲惫。两个多小时的紧张、专注、与语言和时间的搏斗,耗尽了了他全部的心神。
当“考试结束,请立即停笔”的指令通过扩音器清晰地传遍教室时,一种巨大的、混合着解脱与虚脱的感觉席卷了他。他和其他考生一样,沉默地放下笔,看着试卷和答题卡被依次收走。整个过程像一场庄严而疲惫的仪式。
走出考场教学楼,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与考场内那种几乎凝滞的、充满压迫感的安静不同,外面的世界重新变得鲜活、生动,甚至有些喧嚣。考生们像潮水般从各个考场涌出,脸上表情各异——有如释重负的畅快,有眉头紧锁的忧虑,有麻木的平静,也有三五成群凑在一起急切对答案的嘈杂。
黄振宇下意识地避开了那些对答案的人群。他不想,也不敢。考试的细节在他脑中已经变得有些模糊,像一场刚刚醒来的梦,他只记得自己尽力了,每一个空格都填满了,每一篇文章都写到了最后一刻。结果如何,此刻他已无力再去思索和担忧。
他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北师大会园里清冷的空气,试图将肺里积攒的、属于考场的沉闷气息全部置换出去。紧绷了数周,乃至数月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得以稍微松弛,随之而来的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巨大的疲惫感。他只想尽快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好好睡一觉。
他没有沿着来时的主路直接往校门走,而是下意识地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径。路两旁是有些年头的槐树,叶子落了大半,光秃秃的枝桠交错着,分割着蔚蓝的天空。阳光透过枝桠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脚下是干燥的落叶,踩上去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在这安静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晰。
他放慢了脚步,任由思绪放空。考试的压力逐渐退潮,身体感知外界的能力似乎在慢慢恢复。他感觉到阳光照在脸上的微暖,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和年轻人的呼喊,闻到空气中淡淡的、属于秋天的草木腐朽与泥土混合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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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几乎要沉浸在这种劫后余生般的松弛感中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掠过了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小型圆形花坛。
花坛里,夏日的繁花早已凋零,只剩下几丛耐寒的、显得有些萧瑟的菊科植物,开着零星的、瘦小的黄色花朵。而花坛旁,站着两个人影。
其中一个背影,纤细而熟悉,穿着浅灰色的牛角扣毛呢外套,围着一条柔软的米白色围巾,长发披肩——是林薇。
黄振宇的脚步瞬间顿住了,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心脏毫无预兆地猛地一跳,刚刚放松下来的神经倏然重新绷紧。
林薇。
站在林薇对面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穿着时下流行的、带有醒目logo的深蓝色运动外套,背对着黄振宇的方向。那男生正微微倾着身体,面带笑容,语气热切地对林薇说着什么,手指还偶尔比划一下,姿态殷勤而主动。林薇微低着头,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看不清她脸上的具体表情,只能看到她那长长的睫毛垂着,似乎在专注地听着,又似乎只是在礼貌地保持沉默。
这个场景,像一幅突然切入视野的、带着某种暗示性的画面,让黄振宇感到一阵莫名的局促。他下意识地想转身避开,或者假装没看见,径直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