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就别客气了,赵大爷。”黄亦玫笑着说,“平时都是您照顾我们,进出都跟我们打招呼,多辛苦啊。”
“是啊,趁热吃。”黄振宇也难得地语气温和。
赵大爷不再推辞,小心翼翼地揭开食品袋,葱油和鸡蛋的混合香气飘散出来。他拿起一张饼,咬了一小口,细细地咀嚼着,连连点头:“香,真香!好吃!比食堂大师傅做得也不差!”
看到赵大爷喜欢,姐弟俩都笑了,心里暖洋洋的。
“谁的手艺啊?你妈妈做的?”赵大爷问。
黄振宇有点小得意,刚要习惯性地自夸,黄亦玫抢先一步,指着他说:“是振宇做的!他可厉害了!”
黄振宇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瞥了姐姐一眼,心里有点受用,嘴上却轻描淡写:“随便做做,没什么。”
赵大爷看向黄振宇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赏:“好小子,还有这本事!不错,真不错!”他又咬了一口饼,喝了一口热水,脸上泛起了红光,显得精神了不少。
也许是这久违的食物温暖了肠胃,也许是两个孩子纯真的善意触动了他内心柔软的地方,赵大爷的话匣子慢慢打开了。
“看到你们这些孩子,真好。”他望着远处玩耍的小孩,眼神变得悠远,“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唉,那可不是在这样的好地方,安安稳稳地读书、画画、做饼吃喽。”
黄亦玫和黄振宇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好奇。他们乖巧地在门卫室门口的水泥台阶上坐了下来,摆出倾听的姿态。
“赵大爷,您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啊?”黄亦玫轻声问,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对未知往事的好奇。
黄振宇也收敛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安静地看着赵大爷。他对外语、对世界充满好奇,但对脚下这片土地曾经发生过的沉重历史,了解却仅限于书本上那些枯燥的文字。此刻,一个亲历者就在眼前,他本能地产生了探究的欲望。
赵大爷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组织语言,又仿佛在回忆那尘封已久的、不愿轻易触碰的过去。秋风吹过,几片银杏叶打着旋儿落在他的膝头,他轻轻拂去。
“我像振宇这么大的时候,个子还没他高,又黑又瘦。”赵大爷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历史的沙哑,“那会儿,可不是什么和平年代。到处都在打仗,侵略者他们的铁蹄踏破了咱们的家园。我的老家,在山东一个偏僻的村子里。”
他的目光投向虚空,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
“那天,我记得清清楚楚,是个夏天,天刚蒙蒙亮。我跟往常一样,准备下地干活。还没出门,就听见村外传来了枪声,还有人的惨叫声。我扒着门缝往外看……就看到……就看到穿着土黄色军装的鬼子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枪,见人就杀,见房就烧……”
赵大爷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黄亦玫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黄振宇也屏住了呼吸。课本上“烧杀抢掠”四个字,此刻在赵大爷的描述中,变得无比具体而狰狞。
“我爹把我猛地往后院推,让我快跑,从后山跑,千万别回头……”赵大爷的眼眶微微泛红,“我那时候吓傻了,只知道拼命地跑,听着身后的枪声、哭喊声、房子倒塌的声音……等我跑到后山顶,回头一看……我们整个村子,都陷在了一片火海里……我爹,我娘,我小妹……都没能跑出来……”
门卫室前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落叶的沙沙声。黄亦玫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她想象着那个和自己弟弟一般大的少年,在黎明时分失去一切,独自逃亡的画面,心里堵得难受。黄振宇紧抿着嘴唇,放在膝盖上的手悄悄握成了拳。他忽然觉得,自己那些“偷偷努力”为了出国留学的计划,在这样惨痛的家国仇恨面前,显得那么渺小和……遥远。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后来呢?”黄振宇的声音有些干涩地问。
“后来?”赵大爷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情绪,“后来我就成了孤儿,四处流浪,讨饭,吃树皮,跟野狗抢食……什么都干过。就想着,不能死,得活着,得报仇。”
他的眼神渐渐变得锐利起来,那是一种历经战火淬炼过的光芒。
“再后来,我遇到了咱们的队伍。他们收留了我,给我饭吃,给我衣服穿。我记得那个排长,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子,想不想打鬼子,给你爹娘报仇?’我那时候,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拼命点头。从那一天起,我就成了一个小兵,一名革命战士。”
“您那么小就参军了?”黄亦玫惊叹道,带着心疼。
“嗯。”赵大爷点点头,“那时候,队伍里像我这样的不少。我们人小,目标也小,有时候送信、侦察,比大人还方便。我先是当通信员,后来年纪大点,就扛起了枪。”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些硝烟弥漫的岁月。
“打仗,苦啊。”他叹道,“比你们想象的要苦一千倍,一万倍。冬天,零下几十度,穿着单衣单鞋在雪地里行军,脚趾头冻掉了都不知道疼。夏天,闷在战壕里,蚊虫叮咬,伤口化脓,缺医少药……很多时候,饿得前胸贴后背,能啃上一口冻得硬邦邦的窝窝头,就是天大的幸福。”
“我们那时候,没什么好武器,很多时候就是靠着缴获敌人的三八大盖,加上土地雷、大刀片子,跟装备精良的侵略者干。每一次战斗,都有人牺牲。早上还一起说说笑笑的战友,可能下一秒就倒在你身边,再也起不来了……”赵大爷的声音再次哽咽,他抬起粗糙的手,抹了把脸。
“那……您的腿……”黄振宇的目光落在那条空荡荡的裤管上,声音很轻,生怕触痛了老人。
赵大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有痛楚,也有一种近乎骄傲的坦然。
“这条腿啊……”他轻轻拍了拍左腿(健全的那条),“丢在战场上了。”
“那是在一次阻击战中。”赵大爷的叙述变得简洁而凝重,仿佛那些惨烈的画面依旧灼烧着他的神经,“敌人的飞机大炮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扔,阵地上都被炸平了几遍。我们连的任务是守住一个高地,拖住敌人,掩护大部队转移。打了一天一夜,子弹快打光了,人也越来越少……后来,敌人的一颗炮弹落在我旁边……”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撕裂般的剧痛和震耳欲聋的轰鸣。
“等我醒过来,人已经躺在后方的医院里了。这条右腿,就没保住。”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别人的事情,“医生跟我说的时候,我没哭,也没闹。比起那些永远留在战场上的战友,我还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