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名塬想起月前,那个通过家族旁支子弟秘密接触他的“商人”。
对方言辞恳切,代表元猛帝国中书省某位大人物,许下了重诺——若崔尚书能“弃暗投明”,助帝国顺利拿下益都,不仅保他崔家满门富贵,更可让他在新朝继续位列九卿,执掌文教礼法。
当时他严词拒绝,甚至将来人斥退。
但如今,形势比人强。
“铁准……这个蠢货!”崔名塬又想起了刑部侍郎铁准,那个同样主张和议,却行事不密,已被太后密探盯上的同僚。
不能再等了!
崔名塬猛地站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走到窗边,掀起厚绒窗帘的一角,望向外面漆黑如墨、风雪交加的夜空。
益都的城墙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如同一个巨大的囚笼。
崔名塬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刺骨的寒意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走到书案旁,他取出一张特制的薄韧桑皮纸,提起一支小楷狼毫,蘸饱了墨,却悬在纸上,久久未能落下。
笔尖的墨汁,终于承受不住重量,滴落下来,在纸上晕开一团浓重的污迹。
崔名塬闭上眼,仿佛能看到先祖在祠堂中注视着他,能看到史官那支如椽巨笔,能看到“叛臣”、“国贼”的骂名千古流传。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但,求生的本能,对家族延续的责任,以及对太后、对主战派的怨愤,最终压倒了一切虚无缥缈的名节。
崔名塬猛地睁眼,眼神变得决绝而冰冷。
重新拿过一张桑皮纸,笔走龙蛇,不再犹豫。
崔名塬将益都城防的虚实——何处城墙因年久失修而内部夯土松动,何处戍卫由新募壮丁充数不堪一击,西门守将好酒贪杯常于夜间擅离职守,城中粮草实际已不足十日之需,甚至皇城禁军的轮换间隙……所有他知道的、猜想的、打探到的机密,事无巨细,一一写下。
字迹工整,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急促。
写毕,崔名塬取出礼部专用的火漆,却不是用的部堂官印,而是他崔氏家族的一枚私印,在烛火上烤化,小心翼翼地封缄了信口。
那暗红色的印记,在昏黄灯光下,如同凝结的血滴。
“崔安。”崔名塬对着门外低唤一声。
一个穿着灰布棉袍、身形佝偻的老仆无声无息地推门而入,他是崔家的世仆,忠心耿耿。
崔名塬将封好的密信递过去,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老规矩,送到‘墨香斋’赵掌柜手中。告诉他,这是……他要的‘孤本典籍’,务必连夜……送出城去。”
崔名塬特意加重了“连夜”二字。
老仆崔安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与悲凉,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伸出枯瘦的手,接过那封仿佛重若千钧的信,贴身藏好,深深一揖,便倒退着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
崔名塬看着重新关上的房门,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颓然坐回椅中。
烛火跳跃了一下,将他瞬间苍老了许多的身影,剧烈地晃动在墙壁上。
与此同时,益都城南,一家名为“墨香斋”的旧书铺后院。
地下密室,空气浑浊,仅有一灯如豆。
一个穿着元猛帝国夜行软甲,面容精悍的中年男子——元猛枢密院直属密探头目,代号“幽狼”——正仔细检查着刚刚由“赵掌柜”送来的密信。
幽狼对照着几份之前获取的零散情报,以及城内细作传来的消息,逐字逐句地核对着信中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