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怀民闻言,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那称呼祖父,莫非只单称一个‘爷’字?”
在西周时,“爷”乃是庶民对父亲的称呼,与贵族所用的“父”相对,如今词义竟颠簸流转至此,着实令人感慨。
苏轼颔首,明白张怀民为何面露异色。
三人相视一笑,继续举杯对酌。
然而,窗外原本隐约的市井嘈杂,此刻却陡然放大,化作一阵阵激烈非常的争吵与辩论之声,清晰地传了进来。
一个嗓门洪亮的汉子嚷嚷道:“要俺说,俺们中国话、中国字,就是方便,听着音儿,差不多就能明白个意思,哪像那些个番邦文字,弯弯绕绕,看得人眼晕!”
立刻有个看似是教书先生的人反驳,声音带着文人的执拗:“非也非也!这位兄台所言,仅得其表,未得其里。”
“语言之道,岂止于听懂?更要精准、要传神、要能载道!”
“我华夏文字,一字一乾坤,内涵之丰赡,岂是那些蛮夷文字可比?”
“此非方便,实乃精深!”
又有一个年轻的声音插了进来,语气带着几分抬杠的意味:“先生您这话,学生不敢完全苟同。”
“方便就是方便,简单就是简单。”
“就好比那契丹文、西夏文,那才是真叫一个‘精深’。”
“别说写了,光是认,都让人头大如斗,纯粹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那教书先生似乎被激怒了,声音拔高:“尔等这是诡辩!文字之用,在于传承文明,维系道统,岂能仅以难易论优劣?”
“契丹、西夏之文,本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生造硬凑,不成体系,安能与我有数千年传承之华夏文字相提并论?”
先前那汉子又嚷开了:“老夫子,您别光说大道理啊。”
“那契丹文,还分什么大字、小字,大字照着咱汉字改,弄出三千多个,结果他们自己人都嫌麻烦,用不转。”
“后来又学回鹘人搞什么拼音小字,弄出五百多个发音符号。”
“好家伙,别说咱汉人了,我听契丹的商贾说,他们契丹人自己学起来都叫苦连天。”
“依我看呐,早晚得被他们自己人扔进故纸堆。”
“还有那西夏文,”另一个声音加入战团,语气中充满了鄙夷,“更是扯淡!”
“说是仿照咱汉字创的,可好的不学,光学些糟粕。”
“把字弄得繁琐无比,笔画多得能当画看。”
“还有他们那说话的调调莫名其妙,语法更是云山雾罩。”
西夏文字有独特的语法结构:在句子中,谓语动词往往位于末尾,宾语则放在动词的前面,而形容词有时则放在名词之前,有时则置于名词之后。
“所以说嘛!”那粗豪汉子总结道,“还是咱的话、咱的字好!听着明白,用着方便!”
“是精深!”
“是方便!”
“是尔等不懂其妙!”
“是老夫子您太迂腐!”
窗外的争论愈发激烈,俨然分成了“方便派”、“精深派”和“看热闹不嫌事大派”,吵得不可开交。
酒肆雅间内,苏轼、张怀民、王安石三人相视莞尔。
这些市井百姓的争论,虽显粗浅,却恰恰触及了语言本质的一些关键。
张怀民摇头轻笑:“百姓虽不解文字深意,然其感受,却最是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