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金陵的官道上,两辆青篷马车在绵密的细雨中碾过泥泞,车轮滚过积水洼时溅起的水花,很快又被斜风裹着的雨丝打落,像是要将车辙印彻底抹去。车帘缝里漏进的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混着车厢内淡淡的墨香与药草味,将凝重的气氛酿得愈发沉郁。
苏文远与林薇同乘前一辆马车,他斜倚在车厢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枚墨玉扣——那是幼时母亲亲手系上的,如今玉面已被摩挲得温润发亮。他目光落在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枯树,眉头却始终微蹙:周显仁在金陵经营多年,手眼通天,怎会轻易放任他们带着账册与血书离开?今早离城时,城门守卫虽对马车例行检查,却未过多刁难,那刻意的松懈背后,更像是一张悄然张开的网,只待他们行至无人处便收紧。
林薇坐在对面,双手拢在袖中,指尖紧紧抵着贴身藏着的锦袋。袋内的玉蝉与血书隔着几层绢布,却仍像有滚烫的温度,透过布料烙在皮肤上。她想起昨日在“鉴心堂”暗格里发现血书时的情景,那暗褐色的字迹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光,仿佛外祖父沈砚的魂魄正透过纸页,凝视着这桩沉冤未雪的旧案。她忍不住轻声叹息,声音被车外的雨声模糊:“苏公子,你说韩明远既已察觉周显仁的阴谋,为何始终按兵不动?”
苏文远收回目光,指尖停在墨玉扣的纹路处:“韩大人身兼金陵按察使,看似手握监察之权,实则处处受制。周显仁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他若贸然动手,非但扳不倒对方,反而会引火烧身。”他顿了顿,看向林薇眼底的忧虑,补充道,“不过你放心,我们离城前,我已让人将账册的副本送往京中故交处,即便前路有险,至少能为沈公留下一线翻案的希望。”
林薇心中一暖,颔首道:“多谢苏公子。若不是你仗义相助,我恐怕连外祖父的遗物都寻不到。”她想起初见苏文远时的情景,那时他身着青衫,手持折扇,站在“清风楼”的窗边,眉宇间带着几分洒脱不羁,谁曾想竟是这般心思缜密、重情重义之人。
马车行至傍晚,天色愈发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得仿佛要压在车顶,雨丝也从细密的牛毛变成了豆大的雨珠,砸在车篷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前方便是岔路口,路边立着一块歪斜的路碑,碑上的字迹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护卫头领陈锋勒住马,翻身下马,走到马车旁躬身请示:“公子,前方十里外有一处荒废的村落。看这雨势,恐怕今夜难以前行,是否前往村落暂避,明日再走?”
苏文远掀开车帘,一股夹杂着泥土腥味的冷风扑面而来,他抬头望了望天际,只见乌云翻滚,隐隐有雷声从远处传来。“可。”他果断点头,目光扫过四周荒芜的田野,“让两名护卫先去村落探查,确认无异常后再带车队过去。”
“是!”陈锋应声转身,对身后两名护卫使了个眼色。那两人立刻翻身下马,将马拴在路边的枯树上,提着长刀,快步朝着村落的方向奔去。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探查的护卫回来了,其中一人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禀报道:“公子,村落里空无一人,大多房屋都已倾颓,唯有村头一间土地庙还算完好,可容众人避雨。”
苏文远颔首,对车夫道:“走吧,去土地庙。”
车队转向岔路,朝着荒村驶去。越靠近村落,眼前的景象便愈发荒凉。路边的荒草齐腰高,几只乌鸦在枯树枝上盘旋,发出“呱呱”的叫声,听得人心头发紧。村落的围墙早已坍塌,断壁残垣间长满了杂草,偶尔能看到散落的瓦砾与腐朽的木梁,显然已荒废多年。
土地庙坐落在村头的高地上,庙门歪斜地挂在门框上,门楣上“土地庙”三个大字被风雨冲刷得只剩模糊的轮廓。庙内的土地公雕像半边脸已脱落,露出里面的泥胎,供桌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唯有墙角的几处蛛网还算完整。
护卫们迅速行动起来,有的清理庙内的灰尘与杂草,有的去附近捡拾枯枝生火,有的则在庙外巡视警戒。陈锋将一张油布铺在供桌上,又取出随身携带的干粮与水囊,一一分发给众人。林薇走到庙门口,望着外面倾盆的大雨,只见雨幕将整个村落笼罩,远处的田野与道路都变得模糊不清,仿佛与世隔绝一般。
“站在这里会着凉的。”苏文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中拿着一件素色的披风,递到林薇面前,“先披上吧,等篝火生起来就暖和了。”
林薇接过披风,指尖触到布料上的温度,心中泛起一阵暖意。她将披风系在肩上,转身对苏文远道:“多谢。”
篝火很快在庙中央升起,跳跃的火苗驱散了庙内的湿气与寒意,也将众人的影子映在斑驳的墙壁上,忽明忽暗。护卫们围坐在篝火旁,低头啃着干粮,偶尔低声交谈几句,话题也多是关于前路的安危。林薇坐在篝火旁,看着火苗舔舐着枯枝,发出“滋滋”的声响,心中那股想要查看血书的念头愈发强烈。一路奔波,她始终不敢轻易取出血书,如今身处这暂时安全的角落,终于有机会触碰外祖父留下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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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向身旁的苏文远,见他正低头擦拭着腰间的佩剑,剑身在火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她犹豫了片刻,轻声道:“苏公子,我想……看看那血书。”
苏文远擦拭剑身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林薇,见她眼底满是坚定与期待,便明白她的心意。他起身对陈锋吩咐道:“加强庙外警戒,任何人不得靠近庙门。”
陈锋立刻点头:“公子放心,属下已经安排好了。”
苏文远重新坐下,与林薇一同挪到庙堂的角落。这里远离篝火,光线昏暗,却能避开其他人的目光。林薇深吸一口气,缓缓解开衣襟内侧的锦袋,小心翼翼地将血书取了出来。那是几页泛黄的纸,纸张质地坚韧,并非寻常宣纸,显然是特意挑选的耐用材质。纸页上的字迹是暗褐色的,笔画时而工整,时而潦草,显然是书写者在不同心境下所写,有些字迹甚至因为用力过猛而划破了纸页,可见当时的悲愤与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