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裂缝,根本不是门。它更像宇宙被生生撕开的一道溃烂伤口,边缘闪烁着锯齿状的、拒绝愈合的幽暗光芒。没有风从中涌出,只有一股绝对的吸力,冰冷、粘稠,仿佛亿万只腐烂的手攥紧我的灵魂,不容抗拒地将我拖向那片纯粹的虚无。
穿过它的瞬间,不是物理上的位移。更像是存在本身被粗暴地剥开,层层叠叠的时空结构像被揉碎的玻璃,尖啸着刮过我的意识。无数个“明霜”的碎片——欢笑的、哭泣的、濒死的——在意识里爆炸开来,又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吞没。痛楚并非来自血肉,而是源于构成“我”这个概念的根基正在被暴力拆解、溶解。最后一丝抵抗被碾碎,我像一滴被甩离水面的墨点,赤裸、无助、带着被撕裂的灼痛,坠入了永恒的沉静。
黑暗。不是夜空的暗,不是深海的暗。这是一种绝对的、吞噬一切光与声的“无”。它没有厚度,没有边界,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具有实质感的虚无,包裹着每一寸皮肤,压迫着每一次心跳。我悬浮着,或者只是错觉?重力在这里失去了意义。绝对的寂静在耳膜深处轰鸣,一种足以逼疯任何生灵的绝对死寂。时间感被彻底剥夺,心跳成了唯一的刻度,而这刻度本身也在模糊、消散。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视觉在纯粹的黑暗中开始扭曲。起初是细微的磷光,如同深海中腐烂生物散逸出的幽微气息,星星点点,飘忽不定。它们缓慢地凝聚、延展,勾勒出轮廓。不是墙壁,更像是黑暗本身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塑形,凝固成巨大的、冰冷的平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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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它们显现了。
惨白。如同浸泡在福尔马林中过久的皮肤,带着一种非人的、令人作呕的光泽。它们一张接一张,整齐地、残酷地钉在那面由凝固黑暗构成的墙上。一共三十六张。不是纸,不是帛,是皮。人皮。被强行拉伸、绷紧、钉死,边缘在无形的钉刺下微微卷曲,仿佛仍在无声地痉挛。每一张惨白的平面上,都布满了密密麻麻、深褐近黑的古老刻痕——乐谱,却又不仅仅是乐谱。那些扭曲的符号如同凝固的尖叫,如同干涸的血泪,如同绝望本身刻下的墓志铭。它们静静地悬在那里,三十六道惨白的伤口,三十六只空洞的眼,在绝对的黑暗中无声地凝视着我,凝视着这个闯入者。
寒意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比穿过裂缝时的虚无更甚。这寒意并非来自空气,而是源于灵魂深处被唤醒的、最原始的恐惧。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其中一张牢牢吸住。它就钉在我坠落的“下方”不远处,惨白得格外刺眼。一股无法抗拒的冲动驱使着我,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向着那张人皮琴谱缓缓飘去。
指尖,带着穿越裂缝后残留的、仿佛灵魂都在颤栗的微温,终于触碰到了它。
冰冷的触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穿透皮肉,直抵骨髓。那不是皮革的凉,是坟墓深处、万年冻土散发出的死寂之寒。然而,紧随其后的并非麻木,而是狂暴的、足以撕裂灵魂的洪流!
**“——啊!!”**
不是声音,是直接在意识核心里炸开的剧痛和窒息感。视野被猩红填满,无数破碎的影像碎片如同高速旋转的刀片,疯狂切割着我的意识:
***剧痛!**冰冷的金属器械在体内粗暴地搅动,每一次刮擦都带来撕心裂肺的钝痛。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灌满口鼻。天花板上的无影灯白得炫目,如同审判的利剑。一个模糊而威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遥远又迫近:“…剥离完成…样本…稳定…记录为‘初始序列’…编号…明霜…”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下腹深处尚未愈合的、巨大的空洞。冰冷的液体沿着导管流入手臂,带来更深的麻木和无法言说的恐惧——我的存在,始于一场被记录、被编号的切割。
***窒息!**冰冷刺骨的水瞬间没过头顶,灌入鼻腔、咽喉。肺部像被巨手狠狠攥住,火辣辣地灼痛。意识在缺氧中迅速模糊,眼前是晃动的水面光影和扭曲的、岸边冷漠俯视的人影轮廓。一个名字在即将沉沦的意识里闪过,带着刻骨的怨恨——“明霜…”绝望的黑暗吞噬上来。
***灼烧!**皮肤在高温下滋滋作响,焦糊味弥漫开来。火焰贪婪地舔舐着裙摆,向上蔓延。浓烟呛得人无法呼吸,眼前是扭曲跳动的橘红色地狱。一个身影在火焰那头,清晰无比——是我自己!另一个“明霜”,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手中紧握着一个打翻的油灯。她的眼神空洞,倒映着我被火焰吞噬的扭曲身影。背叛的毒液瞬间麻痹了四肢百骸。
***贯穿!**利刃刺入血肉的沉闷声响,如此清晰,如此真实。冰冷的金属穿透胸膛,撕裂了心脏。剧痛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视线迅速模糊、倾斜、坠落。最后看到的,是持剑者冷酷无情的脸——那张脸,赫然又是“明霜”!只是更加成熟,更加漠然,眼神如同冻结的寒潭。为什么?为什么总是“我”?意识沉入冰冷的黑暗前,只有这个无解的疑问在回荡。
每一次死亡的回溯,都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灵魂。我猛地抽回手,如同被滚油烫到,整个人向后弹开,在虚无中翻滚。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吸不进一丝空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并不存在的衣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裂开来。剧烈的呕吐感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无尽的恐惧和绝望在胃里翻滚。
那不是别人的记忆。那每一次的剧痛、窒息、灼烧、贯穿…那濒死的绝望和灵魂撕裂的恐惧…那每一个施害者或冷漠旁观者脸上,属于“明霜”的轮廓…都带着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无法否认的“我”的气息。
人皮琴谱……不是记录。是遗骸。是墓碑。是“明霜”这个存在,在无数次轮回中剥落的残骸,被钉在这里,凝固成无声的控诉。每一次触碰,都是对自身存在的一次凌迟。
“不…不是我…这不是我…”破碎的呻吟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微弱,连我自己都无法说服。指尖残留的冰冷和灵魂深处的灼痛在激烈对抗。目光却无法离开那些惨白的平面。它们不再仅仅是恐怖的象征,它们变成了某种扭曲的引力源,吸引着我,诱惑着我,也折磨着我。
我喘息着,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在三十六张惨白的人皮间艰难地移动。它们并非毫无规律。那些深褐色的刻痕,那些凝固的“乐谱”,其复杂程度、其笔触的力度、其符号的排列密度,似乎隐隐昭示着某种递进。从最初的稚拙、混乱,充满撕裂的痛苦符号,到渐渐变得规整、冰冷,如同精密的机械图纸,最后又透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濒临崩溃的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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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视线,最终落在了角落一张显得格外“新”的人皮上。它的惨白中甚至隐隐透着一丝未完全消散的、病态的潮红。钉着它的无形尖刺周围,黑暗似乎比其他地方更加粘稠、更加不安地蠕动着。
就是它了。最后一张“日志”。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阵眩晕。我伸出手,指尖带着无法控制的微颤,缓慢而坚定地,按向了那张人皮。
触感…竟有一丝诡异的温热,仿佛刚刚从活体上剥离下来,还带着生命最后挣扎的余烬。那温热透过指尖,瞬间灼伤了意识。这一次没有排山倒海的死亡场景碎片,只有一种巨大而空洞的疲惫感,如同背负着整个宇宙的重量跋涉了亿万年。视野里,无数冰冷的、非人的符号和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淹没了我的感知。它们在描述、在计算、在推演…推演着“明霜”这个变量在无数可能性分支中的行为模式、情感阈值、崩溃临界点…像在调试一件精密却充满瑕疵的仪器。无数个“明霜”的片段——在实验室被观测的婴儿、在街头挣扎的少女、在火海中尖叫的女人、在剑下倒下的战士——如同被随意切换的幻灯片,在冰冷的数据洪流中飞速闪现、湮灭。每一个“我”,都只是庞大计算中的一个数据点,一个被观测、被记录、最终被无情废弃的…样本。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亵渎的愤怒几乎将我点燃。就在这时,那张人皮表面,承载着冰冷数据洪流的刻痕深处,毫无征兆地,渗出了液体。
鲜红,粘稠,带着生命特有的温热腥气。是血。
这血并非无序流淌,它如同被无形的刻刀引导着,在惨白的皮面上蜿蜒、汇聚,构成一行凌厉、冰冷、带着某种非人精确感的文字:
>**恭喜通过测试。观测者席位已就绪,请接任。**
猩红的字迹在惨白的皮面上缓缓流淌、凝固,像一道刚刚划开的、拒绝愈合的伤口,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和一种非人的冰冷。恭喜?测试?观测者?
这几个词像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我混乱的思绪,瞬间引爆了压抑到极致的风暴。被切割、被溺毙、被焚烧、被背叛、被贯穿……无数个“明霜”濒死的绝望和剧痛,无数轮回中累积的恐惧与愤怒,被这行看似嘉奖、实则彻底否定我所有挣扎与存在的血字彻底点燃!
“放屁——!”
一声嘶哑到变形的怒吼猛地撕破了房间的绝对死寂。那声音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充满了兽性的狂怒和被逼至绝境的疯狂。什么狗屁测试!什么观测者!这三十六张人皮,这三十六次被剥夺、被记录、被钉在耻辱柱上的死亡,就是所谓的“应聘考核”?!我的每一次痛苦,每一次挣扎,每一次在绝望深渊中的哀嚎,都不过是他们冰冷数据流里的一个参数?!
被玩弄的狂怒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涌。我猛地扑向那张刚刚浮现血字的人皮,双手不再是触碰,而是凶狠的撕扯!我要毁掉它!毁掉这荒唐的“录取通知书”!毁掉这建立在尸骸堆上的“观测台”!
五指狠狠抠进那张还带着诡异温热的皮面,指甲瞬间刺破了那层薄而坚韧的组织。粘稠的血液立刻涌出,染红了我的指尖,温热滑腻的触感令人作呕。但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它的“韧”度。它远比想象的坚韧,我的撕扯如同撼动铁板,只在那惨白的表面上留下了几道无力的划痕和血淋淋的印记。
“给我…碎啊!”我咬牙切齿,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在双臂,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颤抖。那血字“恭喜通过测试”在我疯狂的抓挠下变得模糊、扭曲,像一张被揉烂的、染血的笑脸,无声地嘲笑着我的徒劳。
就在我所有力量都倾注在撕扯上,身体因用力而前倾绷紧的瞬间——
**咔哒。**
一声极轻微、却又极清晰的机械咬合声,如同精密钟表里某个关键齿轮的啮合,毫无征兆地在我身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