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蓝眼睛柔柔的,幽幽的,看到人的心里去了。”
我说。
“它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呢,真迷人。”我又说。
王小元也眯起眼睛,有点醉了。
“它让人想起很多,那么温柔的眼睛。”我又说。
我的心有点痛。我赶紧仰头看,前面是一座雪峰。
“快走吧。”王小元说,“我带你看老营房去。”
“什么老营房?”
“国民党的老营房,新疆过去旧军队的。”
“咦?”我说,“他们也在这里戍边吗?”
“当然,我们的国界在这里。”
我想起派依克沟。
在明铁盖河的下游,明铁盖哨卡十几公里外有一条叫派依克的山沟,也是我们哨卡的防区。沟口对面的山坡上,有一座国民党的老营房。派依克沟是一条由北向南而来的山沟,溯流而上过分水岭一直向北,可以到达中苏边界,这是一段未定边界。据说,那边大片土地曾经属于中国。国民党的老营房是一排土坯房,房顶早已坍塌,只剩墙壁,墙壁上有方形的射击孔,门洞下的斜坡上隐约可见台阶。我当新兵入伍时从这里过,柳指导员就告诉了我这一切。
但是,在罗布盖孜深沟也有国民党的老营房,从来没有人向我提起。大概是到这条荒僻深沟里来的人太少了吧。
王小元的小黑马跑了起来。
我用脚跟在老辕马的肚子上磕了一下,老辕马也跑起来,依然平稳。
在一个山坳前,我们停下来。山坳很小,呈半月形,罗布盖孜河从山坳前流过。山坳朝南,正午的阳光有一阵子可以照射到这里。山坳背后是一道石崖,石崖的上端有一点突出。石崖下面,有一片仔细看才能辨出的断墙和石头砌的墙基。
“嗨!”王小元跳下马来,“就在这里,老营房就在这里!”
我也跳下马来,跟着他牵马往石崖下走。
走到断墙跟前,断墙上门洞的豁口清晰可见。土块、砾石和沙土间可以看见陶片和兽骨,较多的是牛羊的骨殖。一处断墙根有烟熏火燎的痕迹。我端详了一下,这也就是三间小房的面积,和一座小土地庙差不多。
想必这也是一所夏季的临时哨卡,在冬季,一定会被大雪掩没。
我朝四周看了看,说:“王小元,你说,他们当年在这里咋过?”
“凑合着过呗。”
我望望罗布盖孜河,仿佛看见一个老兵从土坯房里走出来,提着一个陶罐去河边取水。
“他们当年没有皮大衣。彭教导员见过当年的老兵,说他们把老羊皮用羊肠线连起来,裹在身上当皮大衣穿。”王小元说。
“他们吃什么?”
“青稞粉。彭教导员说,他们也抓黄羊。这山沟里黄羊多得很。”
“他们点灯烧羊油,他们没有柴油灯。”王小元又说,“他们也没有罐头吃。他们两三个人守一个卡子,没人和他们说话,可怜得很。”
“我们不是也一样嘛,没人和我们说话。”
“他们没有煤,没有大米、白面,从喀什进山全靠骑马骑骆驼,要走一个月。他们和外界断绝了一切消息,他们有的人后来连话都不会说了,和哑巴差不多。”
“我们不也是嘛,我现在笨嘴拙舌。”
“你还好吧!大家都喜欢听你说话,听你说话大家快乐。”
“那是在明铁盖啊。郑德说,他们在罗布盖孜也没有啥话说了。开始问一点彼此家里的情况,到后头只能发呆。”
“还好吧,彭教导员说,你们要知足!”
“他是在给我们忆苦思甜啊。”
“是呀。彭教导员说,他自己就是骑骆驼上山的。那时候山上已经准备建新营房了,每个骑骆驼上山的人,都要在身后拖一根大木头,到了山上,木头在地上磨得只剩下半截。他真的是在给我们忆苦思甜。不过,你想想,那些老兵真的更不容易。”
我想想真的也是,同是戍边人,我不由得对他们肃然起敬。
我在一段残墙上看见了子弹的弹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