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是在月圆夜的前夜察觉到异常的。
义庄后巷的老槐树突然开始落叶。不是秋日的枯黄,是半透明的、泛着幽蓝的叶片,每片都裹着细若游丝的愿望——有孩童想要的新糖人,有寡妇念叨的亡夫暖手炉,还有老周头偷偷许的"小墨能少熬几晚夜"。
"不对劲。"他蹲下身,指尖拂过一片叶子。叶底的脉络里渗出暗红的血珠,像被挤干的愿望在流血。风卷起叶子掠过他鼻尖,他闻到了熟悉的焦糊味——那是三年前"鬼市大火"的味道,当时整条街的许愿灯被烧成灰烬,七十二个未完成的愿望永远锁在了灰烬里。
"看来是老熟人。"他摸向腰间的青铜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后指向城南的"望月楼"。
望月楼曾是城里最大的茶楼,三层飞檐挂着十二盏琉璃灯,每盏灯里都封着一个未完成的愿望。三年前陈墨替茶楼老板找回走失的女儿后,老板承诺"每盏灯都为你留一盏茶"。可如今,琉璃灯全换成了漆黑的青铜灯,灯身铸满扭曲的咒文,像十二张咧开的嘴。
陈墨刚踏上二楼楼梯,头顶传来清脆的铃音。他抬头,看见个穿月白纱裙的少女倚在栏杆上,发间别着朵蓝星花。她的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长,影子里缠着无数条发光的丝线,每根丝线都连着楼下某个灯芯。
"陈先生。"少女转身,嘴角勾起温柔的笑,"您终于来了。"她的声音像浸了蜜的泉水,可陈墨的魂海突然泛起刺痛——这声音里混着七十二种不同的音调,是七十二个被强行融合的愿望。
"你是谁?"他按住骨刃。
少女举起手,指尖托着团流转的月光。那月光不是银白的,是浑浊的灰,里面浮着细碎的愿望残片:"我是愿望掠夺者,专门收集人类最珍贵的愿望。你看——"她手腕轻抖,月光里浮出画面:穿红棉袄的小丫头举着糖人笑,老妇捧着亡夫的旧围巾抹泪,老周头蹲在义庄门口啃冷馍却笑着说"小墨忙完肯定饿"。
"这些愿望多美好啊。"少女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可它们太脆弱了,像晨露遇着太阳,转眼就散了。所以我帮它们保存起来。"她指向楼下的青铜灯,"每盏灯里都锁着一个愿望,永远新鲜,永远炽热。等我想用的时候——"
"用它们做什么?"陈墨打断她。
少女的笑容消失了。她扯开领口,露出锁骨处密密麻麻的咒印,每道咒印里都缠着根发黑的丝线,连接着楼上的琉璃灯:"我要把它们变成愿望兵器!用孩童的愿望熔成刀,用寡妇的思念铸成枪,用老人们的执念当盾牌——"她的瞳孔突然变成金色,"到时候,整个阳间都要跪在我脚下,求我赐予他们被实现的愿望!"
陈墨的骨刃嗡鸣。他想起三天前在乱葬岗遇见的老乞丐,那老头攥着半块冷馍说:"我就想再吃口热乎的,哪怕一口。"想起巷口卖花担子的阿秀,总把最漂亮的茉莉花别在孤儿的衣襟上,说:"这是她们应得的春天。"这些微小的、笨拙的愿望,此刻正被锁在楼下的青铜灯里,像被拔了翅膀的鸟。
"你根本不懂愿望。"他说,"愿望不是兵器,是光。"
"光?"少女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哭腔,"三年前,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跪在城隍庙前,求菩萨让我娘活过来。我许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愿,把指甲都抠出血,把嗓子都喊哑了——"她扯开衣袖,手臂上布满青紫色的抓痕,"可菩萨连个响都没应。后来我才明白,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实现愿望的神,只有抢愿望的人!"
她的指尖划过最近的琉璃灯。灯里的愿望突然剧烈挣扎,是个男孩的声音:"我要考状元,让娘住大瓦房!"少女的瞳孔闪过贪婪,抬手一抓,那团愿望便被扯进她掌心的黑洞。
"你看,多简单。"她舔了舔嘴唇,"这孩子的愿望够干净,够强烈,正好给我的愿望军队添把火。"
陈墨的骨刃突然燃起幽蓝火焰。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合成亡灵时的场景:老周头蹲在义庄门口,往他手里塞了碗热粥,说:"小墨啊,你替这些没家的魂儿说说话,比给我磕十个头都强。"那时他就明白,愿望的力量不在掠夺,而在传递——有人许愿,有人帮着实现,有人记得,有人珍惜。
"你错了。"他说,"愿望是需要被看见的。你把它们锁起来,它们就会变成怨恨;你把它们撕碎,它们就会变成诅咒。"
少女的动作顿住。她望着陈墨身后,那里不知何时聚起了团模糊的光。光里浮现出老乞丐的脸,阿秀的茉莉花,还有小丫头的糖人——都是被她掠夺的愿望。
"这些愿望在哭。"陈墨轻声说,"它们不是兵器,是活物。你听——"
少女侧耳。她听见了:老乞丐的愿望在说"我想再摸摸孙子的头",阿秀的在说"我想看孤儿们笑",小丫头的在最响亮:"我想让娘尝尝热乎的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