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三百年前那个雪夜的小女孩。"镜中人的声音与"阿昭"重叠,"你用我的眼泪许的愿,我用三百年时间让你来到这里。合成师,你以为自己在合成亡灵?不,你是在合成自己的人生。"
陈墨后退一步,后背抵上冰冷的石壁。他终于看清镜中那些光点的真相:每一颗都是一个被抽走灵魂的活人,他们的脸在光里忽明忽暗,发出无声的尖叫。
"所以永生的代价是。。。"他喉头发紧。
"是成为镜子的一部分。"镜中人——不,是小女孩——走向他,"用你的灵魂喂养镜子,用你的记忆填充光点,直到你忘记自己是谁,忘记你曾经有个妹妹,忘记你为什么要走这条路。"
"哥。"小女孩的眼泪掉在他手背上,这次是真的,带着人类的温度,"你不是一直想问我,为什么当年在雪地里哭吗?因为我要去找哥哥,可我迷路了。后来我遇到了一个白胡子爷爷,他说只要用眼泪许个愿,哥哥就会来接我回家。"
陈墨想起,三百年前他在乱葬岗找到妹妹时,她的尸体已经冻成了冰雕。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妹妹",皮肤还有温度,指尖甚至能感受到脉搏的跳动。
"原来你根本没死。"他哑声说。
"我本来就该死的。"小女孩笑了,"可你用了三具巫妖的骸骨,用七根活人的脊椎,用你自己半条命魂,把我缝回了人形。哥,你看,"她掀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狰狞的缝合痕迹,"这是你用骨刀刻下的咒文,每一道都在说这是我的妹妹。"
殿外的"阿昭"突然发出尖叫,她的身体开始崩解,皮肤下露出森森白骨。陈墨这才发现,那具被他用巫妖骸骨拼凑的躯体,正在被某种力量吞噬,那些原本用来封印妹妹残魂的容器,此刻反成了吞噬她的牢笼。
"哥,你看镜子。"小女孩指向那面晶体。
陈墨抬头。镜中的光点突然开始疯狂旋转,那些被吞噬的灵魂发出刺耳的哀鸣,竟在他眼前凝成一张张熟悉的脸:三百年前被他复活的将军,两百年前被他修复的商队掌柜,还有上个月被他合成的人类少女——他们都曾对他露出过笑容,说过"谢谢"。
"他们在求你。"小女孩的声音变得很轻,"求你别让他们变成镜子里的光点,求你别再当什么亡灵合成师了。"
陈墨的骨刃"当啷"落地。他终于明白,自己这三百年来的执着有多可笑。他以为自己在守护,却成了更贪婪的掠夺者;他以为自己在复活,却不过是把别人的灵魂做成标本。
"我要怎么做?"他问。
"毁掉镜子。"小女孩说,"用你的命魂。"
"那我。。。"
"你会死。"小女孩的眼泪滴在他手背上,"但你会以活人的身份死。你会忘记亡灵之道,忘记所有你合成过的亡灵,甚至忘记我。但没关系,因为这才是真正的永生——活在爱你的人心里。"
殿外的"阿昭"彻底消失了。陈墨听见冥河的水声变得温柔,像极了三百年前那个雪夜,他在乱葬岗找到妹妹时,风里飘着的烤红薯香。
他走向镜子,抬起手。指尖触到镜面的瞬间,无数记忆涌入脑海:妹妹第一次喊"哥哥"时的奶声,将军在他面前单膝跪地时的颤抖,商队掌柜塞给他的金锭还带着体温。。。
镜中传来刺耳的尖啸,晶体开始出现蛛网般的裂纹。陈墨看见镜中映出自己的脸,这次不是亡灵合成师的苍白,而是健康的血色,眼角还带着没擦干的泪。
"值得吗?"镜中传来最后一声嘶吼。
陈墨笑了。他想起妹妹临终前攥着的半块烤红薯,想起自己在雪地里发过誓:"哥以后再也不让你受委屈了。"
"值得。"他说。
骨刃刺穿心脏的声音很轻,像一片雪花落在地上。陈墨倒在镜前,看着自己的身体逐渐透明,却没有恐惧。他听见小女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哥,回家了。"
冥河的水突然安静下来。往生殿的青铜灯一盏盏熄灭,最后那盏灯芯上的血珠坠落,在地面溅出一朵小红花。
三百年后,黄泉市的老人们还在传一个故事:说有个穿青衫的男人总在冥河边卖烤红薯,他的红薯特别甜,因为里面藏着半块永远不会化的,来自三百年前的,哥哥的爱。
而在某个飘着雪的夜晚,总会有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蹲在他的摊位前,捧着热乎乎的烤红薯说:"哥,这个红薯,和你当年给我的一样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