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是在朱雀大街的槐树下闻到那股腐味的。
三月的长安本该飘着柳絮,可今年的春风里裹着铁锈味,像有人把整座城的血都熬成了汤。他蹲在树影里,看几个穿皂衣的差役拖着具尸体往城外走——那尸体的脸被白布蒙着,但从露出的手腕看,皮肤泛着青灰,血管里爬着细小的黑丝。
“又一个。”他听见差役嘟囔,“最近西市死了七个人,都是这样,血抽干了,身上没个伤口。”
陈墨摸出乌木匣,引魂蝶扑棱着飞出来,蝶翼扫过尸体蒙着的白布。黑丝突然蜷缩,在布上烧出个焦洞。他掀开白布,看见死者脖颈处有个暗红的印记——是枚扭曲的蛇形纹,和他在王莽府的密档里见过的“玄鸟印”一模一样。
“公子?”
声音从身后传来。陈墨转身,看见个穿青衫的门子捧着茶盘,眉眼间带着三分谨慎:“我家主公请您去宣室殿,说有要事相商。”
宣室殿的龙涎香熏得人发闷。陈墨刚跨进门,就看见那个穿着赭色深衣的男人背对着他,站在青铜鼎前。鼎里燃着沉水香,烟雾里浮着无数半透明的影子——是汉元帝的妃嫔、汉成帝的弄臣、还有他自己的祖父,王曼。
“亡灵合成师。”男人转过身,脸上挂着礼贤下士的笑,可眼底映着鼎中鬼火,像淬了毒的刀,“王莽见过陈先生。”
陈墨盯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团跳动的幽光,不是活人的神采,是被强行融合的亡灵碎片。“大司马找我,是要算一卦?”他摸出袖中的龟甲,“还是说……”他指了指鼎里的鬼火,“您想让我帮您把这些‘旧臣’缝回躯体里?”
王莽的笑意更深了。他抬手,鼎中飘出个穿翟衣的女子,正是汉元帝的傅昭仪。她的魂体在半空中扭曲,指甲长得像鹰爪:“陈先生,你可知我当年是怎么死的?是被我的亲姐姐傅太后灌了牵机药,埋在霸陵的树底下,连块墓碑都没有!”她的声音尖得刺耳,“大司马说要给我立碑,要让我在阴司里做贵妃——可他要我的魂替他守陵!”
陈墨后退半步。他能感觉到,王莽身上的亡灵波动比三天前强了十倍。那些被囚禁在鼎里的魂魄,正顺着他的经脉往身体里钻,像无数条细蛇,啃噬着他的生魂。
“大司马这是要‘借魂’?”他说,“用前朝的怨气养自己的势?”
王莽的手按在腰间的玉圭上。那玉圭刻满了蝌蚪文,是他在太液池底挖出来的“天命之符”。“陈先生不懂。”他说,“这天下早该换了。刘氏子孙坐了二百年的江山,朝堂上是外戚乱政,民间是豪强吞田,连匈奴都敢在雁门关外烧杀抢掠——”他指向窗外,几个穿胡服的商队正牵着骆驼经过,驼铃里混着若有若无的咒语,“您说,这样的汉,还值得护吗?”
陈墨没接话。他想起三天前在西市的义庄,有个老妇人攥着他的袖子哭:“我儿子去雁门关投军,说是要打匈奴,可回来时浑身是血,嘴里喊着‘胡人的眼睛是绿的,像鬼火’……”后来他验了那士兵的尸身,发现他体内有半枚玄鸟印——和王莽鼎里的印记一模一样。
“大司马要的,不是改朝换代。”他说,“是用亡灵养蛊,让这天下变成您的‘活棺材’。”
王莽的脸色变了。他身后的傅昭仪尖叫着扑过来,指甲划破了陈墨的衣袖。陈墨反手抽出乌木匣里的引魂蝶,蝶翼上的磷粉撒向空中,那些扑过来的鬼魂立刻发出惨叫,像被泼了滚油的蚂蚁。
“好手段。”王莽拍了拍手,殿外的甲士鱼贯而入,个个腰间悬着刻有玄鸟印的环首刀,“陈先生的合成术确实厉害,可您忘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这颗心,早就和九泉之下的亡灵连在一起了。”
陈墨这才注意到,王莽的心口位置凸起块青紫色的肉瘤,表面布满血管般的纹路。那是被无数亡灵强行融合的痕迹,每一道纹路都连着地底下的魂冢。
“您以为这些魂会真心辅佐您?”他说,“它们只是被您困在瓶子里的老鼠,等哪天瓶子碎了,第一个咬的就是您的喉咙。”
“那又如何?”王莽突然大笑,笑声震得殿内的青铜灯树摇晃,“等我坐上龙椅,这天下都是我的,还怕几只老鼠?陈先生,我给您个机会——”他举起玉圭,“帮我把这最后一味‘引魂香’添进鼎里,事成之后,我封您做‘镇灵侯’,让全天下的亡灵都听您调遣。”
陈墨盯着那柱香。香灰里掺着细碎的骨渣,有婴儿的,有老人的,还有穿着玄甲的士兵的。他想起在西市义庄,那个老妇人最后说的话:“我儿子说,胡人的眼睛是绿的,像……像当年在漠北见过的,汉军的旗子。”
“大司马可知,您养的这些魂,大部分是汉家的百姓?”他说,“是种地的农夫,是织布的妇人,是守边关的士兵——他们活着的时候被您剥削,死了还要被您当棋子。”
王莽的笑容僵住了。他身后的傅昭仪突然发出尖锐的笑声,她的魂体开始膨胀,身上的翟衣裂成碎片,露出下面青灰色的皮肤:“陈先生,你以为他是真心待你?当年我姐姐害死我时,他躲在屏风后面发抖;我哥哥被赐死时,他说‘这是皇命’——”她的手指掐住王莽的脖子,“现在倒要利用我们的怨气,真是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