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是在吴楚交界的昭关遇见伍子胥的。
残月挂在关隘上,石墙上爬满青苔,渗着暗红的血渍——是新伤,还带着未干的腥气。伍子胥倚着关门,白发披散如瀑,腰间悬着柄黑鞘剑,剑穗是用楚地红绸缠的,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陈先生。"他的声音像碎石擦过青铜剑,"我等你三年了。"
陈墨摸了摸怀里的骨笛。这三年他游走列国,替人解怨、镇魂、合灵,却总觉得有根线牵着,往东南方飘。此刻站在昭关下,那线突然绷直了,勒得心口发疼。
"伍相国要见我,何必等三年?"他反问。
伍子胥的手按在剑柄上,指节泛白:"三年前,我屠了郢都,掘楚平王墓,鞭尸三百。可我爹我哥的魂,至今还在江底哭。"他从袖中摸出块玉珏,表面刻着"伍"字,"这是他们临刑前塞给我的。前日我在江边祭奠,玉珏突然发烫,映出江底有团黑雾——比当年楚平王的怨气还重。"
陈墨接过玉珏。指尖刚触到玉面,一阵寒意顺着血管窜上来。他看见画面:浑浊的江水里,两具尸身被铁链锁在礁石上,身上的肉早被鱼啃光,只剩白骨。他们的嘴大张着,却没有声音,只有气泡从喉管里冒出来,每个气泡里都裹着句咒语。
"这是。。。。。。"
"我爹伍奢,我哥伍尚。"伍子胥的声音发颤,"当年楚平王听信费无忌,说我们父子要谋反。我爹被囚在郢都,每日用铜针刺舌,血把牢底都泡红了。我哥去劫狱,被乱箭射死,尸体挂在城门上晒了七日。"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哭腔,"可你知道最狠的是什么吗?楚平王把他们的魂封在江底,用活人血养着,说要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陈墨想起黄泉渡的往生碑。那些被镇压的魂,也是这样,执念越深,怨气越重,最后变成害人的邪物。伍子胥的玉珏里,正渗出这样的怨气——不是单纯的悲恸,是被仇恨腌入骨的血。
"相国可知,用活人血养魂,养的不是亡灵,是。。。。。。"他顿了顿,"是魔。"
伍子胥的瞳孔缩成针尖:"不管是什么,我都要它给爹娘偿命!"他抽出黑鞘剑,剑身嗡鸣,"孙武那老头说,你能破这个局。他说你是亡灵合成师,能把怨气拆成魂,再缝成。。。。。。"他突然住嘴,"他说你能救我。"
陈墨望向关隘另一侧的山坡。那里有座草庐,檐角挂着盏灯笼,光色青白——是孙武的营帐。他记得三个月前在吴国都城,孙武递给他一卷竹简,上面画着奇门遁甲的阵图,说:"伍子胥的剑快了,他的魂比剑更利。你要在他入魔前,把那些被养的怨魂,重新拼回人。"
"相国可还记得,当年逃亡昭关时,在芦苇荡里遇见的小女孩?"陈墨突然问。
伍子胥的手一抖,剑差点掉在地上。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他带着公子胜逃亡,被楚兵追得走投无路,躲进一片芦苇荡。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偷偷塞给他们半块炊饼,自己啃着树皮。后来楚兵放火烧芦苇荡,小女孩被烟呛得直咳嗽,伍子胥想冲出去救她,却被公子胜死死拽住。
"那丫头。。。。。。"伍子胥的声音哑了,"后来怎样了?"
"她没死。"陈墨说,"被路过的商队救了,后来嫁了个木匠,生了七个孩子。上个月我在吴市遇见她,她让我给你带句话——"他从怀里摸出片干枯的树皮,"她说,当年你没冲出来,是因为她爹说过,逃亡的人要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伍子胥接过树皮,突然哭了。白发沾着眼泪,滴在青石板上,像落了层霜。
是夜,陈墨在昭关外的古战场上设坛。这里曾是吴楚大战的地方,断戟、骷髅、锈迹斑斑的甲片散落一地。孙武坐在阵眼处,面前摆着十二面青铜镜,每面镜子上都刻着《孙子兵法》的句段。
"这是兵魂阵。"孙武说,"用十二面镜聚阴,以兵书为引,能把战死的魂召来。但伍子胥的执念太深,怕是要。。。。。。"
"要反噬。"陈墨接口,"我知道。"他把骨笛横在唇边,"所以需要你帮我稳住他的魂。"
子时三刻,阴雾从四面八方涌来。第一缕魂出现在镜中——是个穿皮甲的士兵,胸口插着半截断箭,喉管被砍断,正"嗬嗬"地往外冒血。
"是当年的吴军。"孙武眯起眼,"他们死不瞑目,因为伍子胥许诺战后厚葬,却。。。。。。"
陈墨吹起骨笛,调子是吴地的民谣。士兵的魂慢慢靠近,指尖轻轻碰了碰镜沿。陈墨看见,他的魂体里缠着根红绳——是伍子胥当年亲手系的,说"等我复国,用这红绳系你们的坟头"。
第二缕魂是个少年,脸上还带着稚气,腰间挂着个木雕蝉。陈墨认得这蝉——是伍子胥逃亡时,那个小女孩送他的,后来他又转赠给了贴身小厮。
"小蝉。。。。。。"少年的魂喃喃说,"我没保护好相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