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站在宋元碑林的青石台上,指尖拂过碑面斑驳的刻痕。三百年前的血月之战里,宋元的铁蹄在这里绞碎了最后一支抵抗军,十万具尸骨被封入碑中,成了会说话的史书。此刻,他能听见那些骸骨在碑里震颤——像极了当年战鼓擂动时的闷响。
"陈先生,时辰到了。"
主持评选的玄衣老者掀开绣着阴阳鱼的帷幔,身后分列着宋元两界的代表。左边是宋界的"寒梅剑"苏砚,腰间玉牌映着雪色,连发梢都凝着冰晶;右边是元界的"裂天刀"呼尔查,牛皮甲胄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刀鞘上的狼头图腾随着呼吸起伏。
这是每二十年一次的"宋元英杰评"。规则很简单:两界各推十位当代豪杰,由亡灵碑鉴其功过,最终得票最高者获封"第一"。但陈墨知道,所谓"亡灵鉴"不过是幌子——真正的评判者,是他藏在碑后的七具合成亡灵。
"开始吧。"老者的声音像生锈的铜铃,"宋界先选。"
苏砚抬手,一道白光没入最近的碑中。碑身泛起青芒,第一块浮起的骸骨披着残破的儒生长衫,腰间还挂着半截断笔。"这是嘉定三年的史夫子。"苏砚的声音清冽如泉,"他散尽家财修筑堤坝,救了三十万灾民,却被溃兵所杀。"
骸骨突然开口,声线沙哑却带着温度:"学生不求青史留名,只愿这碑上的名字,能让后世知道。。。读书人的刀,也能护民。"
陈墨垂眸,指节叩了叩合成亡灵的锁链。第七具亡灵——那是个裹着黑斗篷的身影,面容被青铜面具遮住——突然动了动,指节抵在唇边。
轮到元界时,呼尔查直接甩出九柄带血的弯刀。刀光掠过之处,九具骸骨破碑而出,皆是身经百战的勇士,其中最中央那具尤为醒目:铁浮屠甲胄上还嵌着宋军的箭簇,胸口刻着"巴图"二字。
"巴图是我阿爹。"呼尔查的手掌按在碑上,指节发白,"他带着八百骑冲阵,为的是让牧民们能越过长城放马。最后被乱箭射成刺猬那天,他说。。。元人的刀,该为活人开路。"
骸骨突然发出低沉的笑声,震得碑上的苔藓簌簌掉落:"好小子,没忘了你阿爹说过的话。当年那三千宋军,其实是来抢粮的。。。老子砍翻他们的时候,连盔甲里的米袋都没放过。"
台下响起嘘声。陈墨看见苏砚的指尖在袖中掐紧——原来元界的"英雄",竟是踩着宋军的粮草打出来的名声。
"第七组。"老者的声音像根细针,刺破了逐渐焦灼的气氛。
陈墨挥了挥手。第七具合成亡灵走上前,青铜面具擦过地面,在青石板上划出火星。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这是他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动用这具亡灵。
骸骨落地时,整个碑林都在震颤。它身上的甲胄不是宋式的宽袍,也不是元式的皮甲,而是缀满星图的玄铁,每一片甲叶都刻着已经失传的古文字。最诡异的是它的脸:没有五官,只有十二道刻痕,像极了某种古老的星象图。
"这是。。。谁?"呼尔查的刀已经出鞘,刀尖却在颤抖。
陈墨摘下手套,露出掌心的半块青铜镜。镜面映出骸骨的脸,十二道刻痕突然亮起幽蓝的光:"这是大晟历三百年的守碑人,名讳已不可考。他的职责,是替所有死在宋元战场的亡灵刻碑。"
骸骨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尖点在宋界和元界的碑上。被点过的碑面突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小字,都是当年未被记录的细节:宋军运粮队里偷偷给元军伤兵送水的伙夫,元军斥候冒险给宋军老弱送药的少女,还有那些在停战协议上签字后,互相割腕共饮的将领。。。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史书。"苏砚的声音发颤,她伸手触碰那些新浮现的字迹,指尖沾到了淡淡的血渍——是三百年前未干的血。
呼尔查突然单膝跪地,刀当啷掉在地上。他望着骸骨胸口的十二道刻痕,突然用生硬的宋语说:"我阿爹的刀鞘里,一直藏着半块这样的镜子。他说。。。等有天能见到刻碑人,就把另一半给他。"
陈墨从怀中取出另一半青铜镜。两半合在一起,映出一轮血月——正是三百年前血月之战的夜晚。骸骨的十二道刻痕同时亮起,在空中拼出一行古字:
真正的豪杰,从不在碑上刻自己的名字。
台下炸开了锅。有人喊着要重审当年的战报,有人哭着去摸自家祖先的碑,连老者都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胸口——那里别着一枚青铜镜的碎片,和陈墨手中的正是一套。
"所以。。。"苏砚望着陈墨,"您早就知道?"
"知道什么?"陈墨将两半镜子收进怀中,合成亡灵重新隐入阴影。
"知道所谓第一豪杰,不过是我们这些活人在争一口气。"老者叹了口气,"可亡灵不会说谎。它们记得每一个为活人拼命的人,不管他是宋人还是元人。"
呼尔查捡起刀,用袖子擦去刀鞘上的狼头图腾。他望向宋界的旗帜,又望向元界的旗帜,突然笑了:"阿爹要是知道,他当年救的宋军小卒,现在成了宋界的铸剑师。。。说不定要把那柄断剑熔了,给我打个新的刀鞘。"
苏砚解下腰间的玉牌,放在宋界的碑前。玉牌上刻着"止戈"二字,是她祖父当年在停战协议上按的手印。
"我替史夫子补句话。"她望着陈墨,"读书人的刀,不仅要护民,更要化干戈。"
陈墨转身走向台下。合成亡灵的锁链在他身后轻响,像是在应和某种古老的韵律。他知道,从今天起,宋元碑林的亡灵碑上,会多一行新的刻痕——不是某个人的名字,而是所有为活人而战的亡魂,共同写下的:
宋元第一豪杰,是那些从未在碑上刻下自己名字的人。
风卷起一片落叶,落在那行新刻的字上。陈墨摸了摸怀中的青铜镜,镜面突然泛起涟漪。他知道,三百年前那个血月之夜,守碑人摸着刻刀说过的那句话,终于被听见了:
"等你们活够了,就让我来替你们刻碑。"
(第八百零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