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的喉头发紧。他想起史书中对陈平的评价:「奇谋善变,终老无誉。」可此刻看着亡灵眼里的泪,突然懂了什么是「无誉」——不是没人记得,而是记得的都是他的手段,不是他的初心。
「下一个该是谁?」张简轻声问。
镜中雾气凝聚成道身影。那是个穿着冕服的男人,端坐在龙椅上,却始终垂着眼。他的手按在玉圭上,指节发白。
「霍光?」陈墨问。
霍光的亡魂抬头,眼角的皱纹里全是霜:「我辅佐过三朝皇帝,废过昌邑王,立过汉宣帝。别人说我是『汉家柱石』,可谁知道。。。」他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我废昌邑王时,他的妃子们在殿外跪了三天三夜,求我留她们一命;我立宣帝时,他的母亲被我派人暗杀了,尸体埋在长安城外的乱葬岗。」
镜中画面变成座冷宫。霍光的孙女霍成君跪在窗前,手里攥着半块毒饼。她望着殿外欢呼的百姓,突然笑了:「爷爷,您说这是为了大汉,可大汉的百姓,真的需要我们这样的『忠臣』吗?」
霍光的亡魂扑过去,却穿过了霍成君的身体。他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我这一辈子,都在替别人做决定。替刘邦稳定朝局,替刘弗陵保住皇位,替刘询巩固权力。可我最该替的,是我那个在民间长大的妻子,是她教我要敬畏生命。。。」
所有亡灵的身影突然汇聚在汉鼎台的无字碑前。陈墨看见,萧何的魂手里捧着半块田契,张良的魂怀里揣着本《耕战策》,陈平的魂腰间挂着串铜钱,霍光的魂脚边放着块毒饼。
「现在,你们觉得谁是秦汉第一名臣?」陈墨问。
萧何摇头:「我不过是个管账的。」
张良闭目:「我不过是个说客。」
陈平苦笑:「我不过是个棋子。」
霍光泣血:「我不过是个罪人。」
无字碑突然发出嗡鸣。陈墨怀里的青铜镜裂成两半,镜面上浮现出一行小字:「真正的名臣,不在史书中,不在碑刻上,在每一个被他们护佑的百姓心里。」
风突然大了。陈墨听见无数细碎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
「我是南阳的老农,记得萧丞相给我们分的田。」
「我是下邳的孩童,记得张良先生教我识字。」
「我是荥阳的士兵,记得陈平先生给的伤药。」
「我是上林苑的宫人,记得霍大将军替我们挡的箭。」
这些声音汇聚成河,冲刷着无字碑。陈墨看见,碑身上渐渐浮现出无数名字:不是萧何、张良、陈平、霍光,而是王二牛、李招娣、张铁柱、刘媒婆。。。那些在史书中只字未提的普通人。
「这才是秦汉第一名臣。」张简指着无字碑,「是每一个为天下计、为苍生谋的人,是每一个被记住、被怀念、被需要的。。。」他顿了顿,「是人。」
汉鼎台的断柱突然发出清响。陈墨抬头,看见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像根连接古今的线。线的这头是他,那头是无数的亡灵,是无数的百姓,是所有被历史温柔记住的人。
他摸出青铜匣里的龟甲,轻轻放在无字碑前。龟甲上的咒文突然亮了起来,与新浮现的名字交相辉映。
「原来如此。」陈墨轻声说,「所谓『第一名臣』,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名字,是一群人的心跳。」
风停了。无字碑上的名字开始发光,像无数颗星星,落进黄昏的云里。
(第七百九十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