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是在黎明前的雾里抵达影歌城的。
城墙上的血月旗被风撕成碎片,露出底下绣着的黑色荆棘——那是总督莱昂·霍克特的标记。三个月前,这面旗帜还只在黑市传闻里飘着,如今却像块腐烂的伤疤,贴在整片大陆最富饶的谷仓心脏上。
"陈先生,您确定要走北城门?"车夫的手在发抖,马车的木轮碾过碎石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那里上周刚吊死十七个偷粮的百姓,绞刑架还挂着。。。。。。"
"停。"陈墨掀开车帘。晨雾里,北城门的绞架像巨人般矗立,十七具尸体在风里摇晃,他们的喉咙都被割断,伤口边缘凝着诡异的紫斑——和三天前老周实验室试管里的药剂颜色一模一样。
"去绞刑架。"他说。
车夫的鞭子在半空僵住。陈墨看见最中央那具尸体的手,指甲缝里塞满了带血的泥土。那是影歌城特有的红土,只有城南的乱葬岗才有。
"他们不是偷粮的。"陈墨摸出水晶瓶,瓶中七十二个亡灵的灵魂开始震颤,"是被献祭的。"
绞刑架下突然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陈墨抬头,看见阴影里走出个戴乌鸦面具的男人。他的斗篷滴着黑血,每走一步,地面就绽开一朵紫黑色的花——那是月桂叶的形状。
"亡灵合成师陈墨,见过霍克特大人。"男人的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像两块磨盘在摩擦,"总督大人说,您既然能唤醒死者,不妨来见见他的子民。"
陈墨跟着男人穿过吊桥。影歌城的护城河里漂浮着腐烂的鱼,河水泛着诡异的靛蓝色,倒映着两岸的尖塔。那些塔尖都插着燃烧的火把,火舌却是幽绿色的,舔舐着天空中的阴云。
总督府的大门是用活人骨拼成的。陈墨数了数,每根腿骨上都刻着月桂叶,总数正好是七十二——和他在剧院合成的亡灵数量分毫不差。
大厅里,莱昂·霍克特正坐在王座上。他没有戴面具,那张脸像被硫酸泼过,左半边皮肤皱缩成树皮,右半边却光滑得近乎病态。他的右手戴着镶钉手套,每根钉子都嵌着一颗眼球,此刻正随着陈墨的脚步转动。
"你知道我为什么请你来吗?"霍克特的声音像生锈的风箱,"三个月前,影歌城的粮仓闹鬼。农民们说,看见死去的亲人站在粮堆上哭。我让人砍了他们的头,却发现。。。。。。"他举起左手,掌心里躺着枚月桂叶形状的宝石,"他们的灵魂里,全是你合成的亡灵碎片。"
陈墨的瞳孔微缩。三个月前,正是他在乱葬岗合成那七十二个流浪儿灵魂的日子。当时他为了防止灵魂溃散,用月桂叶做了封印——原来那些碎片,顺着地下河漂到了影歌城。
"你用我的亡灵制造了粮灵。"他说,"让百姓以为闹鬼,从而不敢靠近粮仓,这样你就能独吞赈灾粮。"
霍克特笑了,右脸的肌肉抽搐着:"不止如此。我把粮灵放进士兵的身体里,他们就成了不会累、不会怕的战争机器。上周我派他们去镇压西边叛乱,他们砍了三百个农民的头,却没有一滴血溅到盔甲上——因为他们的灵魂,早就被月桂叶抽干了。"
陈墨的水晶瓶突然发烫。他摸出表,指针正疯狂旋转。母亲的遗像在表盖内侧模糊不清,像是在警告什么。
"但你遇到了麻烦。"他说,"粮灵开始失控了。它们吸收了太多负面情绪,现在连你的士兵都开始被反噬。"
霍克特的右脸突然扭曲。他猛地站起来,镶钉手套砸在王座扶手上,眼球们齐刷刷转向陈墨:"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杀了老周。"陈墨说,"那个药剂师在研究月桂叶的副作用。他发现,当七十二个月桂叶同时生效时,会唤醒。。。。。。"
"够了!"霍克特挥了挥手。阴影里窜出四个戴铁面的守卫,他们的脖子上缠着带刺的铁链,链头是月桂叶形状的钩子。陈墨后退半步,脚腕却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是具从绞刑架上爬下来的尸体,它的喉咙还在流血,指甲深深掐进陈墨的皮肉。
"这是第一个被献祭的农民。"霍克特的声音变得甜腻,"他的灵魂被我改造成了引魂犬,专门追捕逃犯。陈先生,你说我是邪恶的?"他一步步逼近,"可如果没有我,影歌城的百姓早就在饥荒里啃树皮了。我让他们活,哪怕是用灵魂换粮食——这难道不比你合成亡灵,把活人变成提线木偶更高尚?"
陈墨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抬起。那是被引魂犬咬中的伤口在发麻,毒素正顺着血管往心脏钻。他看见小棠的脸在眼前闪过,她后颈的月桂叶刺青正在渗血;看见剧院里化妆镜的碎片,映出霍克特当年被继父推进火炉的画面;看见乱葬岗里,七十二个流浪儿的灵魂在哭,他们的哭声和粮灵的哀嚎重叠在一起。
"因为你不配谈高尚。"他说,声音里带着金属的冷,"你用痛苦喂养灵魂,却忘了它们最需要的,是解脱。"
陈墨咬破舌尖,鲜血溅在七十二个亡灵的水晶瓶上。瓶身瞬间炸裂,幽蓝的灵魂雾涌出来,在他头顶凝成巨大的漩涡。引魂犬发出尖叫,松开他的脚踝;霍克特的镶钉手套上的眼球们纷纷爆裂,黑血溅在他脸上。
"你疯了?"霍克特踉跄后退,"这些灵魂会反噬你的!"
"不会。"陈墨抬起手,灵魂雾凝聚成七十二张脸,每张脸上都带着释然的笑,"因为他们终于能回家了。"
灵魂雾裹住霍克特的身体。陈墨看见那些被献祭的农民、被砍头的叛乱者、被活埋的戏子,他们的灵魂从雾里伸出手,按在霍克特的额头上。总督的惨叫声持续了三分钟,直到他的身体变成一具干尸,皮肤下凸出无数月桂叶的脉络。
"现在,"陈墨走向绞刑架,"该让真正的粮灵安息了。"
他抬手挥出一道蓝光。十七具尸体的伤口开始愈合,紫斑消退,喉咙里重新发出呼吸声。最中央那具尸体的手指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和陈墨在乱葬岗合成的第一个亡灵,长得一模一样。
"回家吧。"陈墨说。
少年的身体化作光点,融入晨雾。其他尸体紧随其后,像一群归巢的鸟。陈墨转身时,看见大厅角落站着个小女孩,穿着染血的红裙,手里攥着半块月桂叶。
"你是谁?"他问。
小女孩歪着头:"我是莱昂的女儿。他说等我十六岁,就带我来见真正的魔鬼。。。。。。"她举起手,月桂叶突然发出刺目的光,"可我觉得,你才是好人。"
陈墨接过月桂叶。叶片上的血渍正在褪去,露出底下刻着的小字:"致我最亲爱的女儿,愿你永远不必看见灵魂的眼泪。——莱昂·霍克特。"
远处传来马蹄声。陈墨抬头,看见影歌城的百姓正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举着火把,火舌是温暖的橙红色。为首的老农夫跪下来,额头触地:"感谢您,先生。您让我们。。。。。。重新活了过来。"
陈墨摸出怀表。指针终于停止转动,指向清晨五点——这是影歌城解除宵禁的时刻。他转身走向城门,水晶瓶里的灵魂雾轻轻摇晃,像在哼一首古老的歌谣。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那枚翡翠袖扣正闪着幽光。情报贩子的声音在风里低语:"大人,霍克特死了,可影歌城的粮仓底下。。。。。。还埋着更可怕的东西。"
陈墨的脚步顿住。他摸了摸后颈——那里不知何时,也浮现出一枚淡紫色的月桂叶,花瓣边缘,正渗出一滴黑色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