霉味混着苦杏仁香的雾气在剧院穹顶翻涌时,陈墨正踩着第三排观众席的断木台阶往下走。他的皮鞋跟磕在腐烂的红丝绒座椅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轻声哼歌。
"欢迎来到《遗忘剧场》,最年轻的亡灵合成师。"声音从舞台中央升起,带着蜂蜜般的黏稠感。陈墨抬头,看见穿墨绿燕尾服的男人坐在镀金椅上,指尖夹着半支雪茄,烟雾在他头顶凝成一张人脸——那是三天前失踪的药剂师老周,此刻正咧着嘴笑,眼角却淌着黑血。
陈墨摸了摸西装内袋里的青铜怀表。表盖内侧刻着母亲的名字,是他从停尸房偷来的,也是唯一能抵抗精神干扰的东西。三天前,老周的学徒捧着半瓶紫色药剂敲开他的门,说师父最后念叨的是"月桂叶"和"第七幕"。月桂叶是催眠师常用的引导物,而第七幕。。。。。。
"您知道吗?"男人站起身,燕尾服下摆扫过积灰的舞台,"这剧院建于1897年,首演剧目是《灵魂的交易》。当时的女主角在谢幕前突然疯了,用碎镜片割开自己的喉咙,她说。。。。。。"他忽然凑近,陈墨闻到他呼吸间的迷迭香,"她说看见观众席里坐着七十二个没有脸的人。"
陈墨的瞳孔微微收缩。七十二,是他上周合成的第七具亡灵的数量。那些被黑市猎手杀害的流浪儿,他们的灵魂碎片此刻正封存在他随身携带的水晶瓶里,在黑暗中泛着幽蓝的光。
"您在找您的助手小棠,对吗?"男人的指尖划过自己的太阳穴,"她现在应该在后台,正在经历美好的回忆——比如十二岁那年,她在孤儿院偷了块面包,被院长用铜勺敲头;比如昨天凌晨三点,您抱着她躲在废弃仓库,听着外面猎犬的叫声。。。。。。"
陈墨的手按在水晶瓶上。瓶身传来灼热的温度,那是小棠的灵魂在挣扎。他能听见她的哭声,像针一样扎进耳膜:"墨哥,别信他。。。。。。"
"您看,催眠术的本质是什么?"男人打了个响指,舞台两侧的幕布突然拉开。陈墨看见后台的场景——小棠被绑在转椅上,眼睛蒙着黑布,嘴角渗着血。而在她面前,悬浮着一面青铜镜,镜面里不是她的倒影,而是陈墨的脸。
"是记忆重叠。"男人的声音变得像老式留声机,"把目标最珍视的记忆切成碎片,再混进你最恐惧的画面。当她分不清哪个是现实,哪个是你制造的幻觉时。。。。。。"他举起另一只手,镜中陈墨的脸开始扭曲,"她就会亲手撕开自己的喉咙,用你的手。"
陈墨的怀表突然发烫。他猛地扯开领口,露出锁骨处的青色纹路——那是合成亡灵时留下的咒印。七十二个灵魂碎片同时震动,在他周身形成淡蓝色的光茧。
"你以为用我的记忆就能困住我?"他笑了,声音里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意,"上周在乱葬岗,我合成了七个被活埋的戏子。他们生前最擅长的,就是把观众的记忆变成自己的戏码。"
男人的脸色终于变了。他冲向舞台边的控制台,手指在锈迹斑斑的按钮上疯狂跳跃。后台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小棠的黑布掉下来,露出她布满血丝的眼睛——但她没有攻击陈墨,反而对着空气尖叫:"墨哥!镜子里的你手上有刀!"
陈墨抬起左手。他的掌心确实握着一把手术刀,刀刃上还沾着淡金色的灵魂液——那是他刚从水晶瓶里抽出来的,小棠的灵魂。
"你看,她在替你害怕。"他走向舞台,每一步都踩在男人的影子边缘,"但真正的恐惧,应该来自你自己。"
男人的后背抵上了化妆镜。镜子里映出他扭曲的脸,还有藏在发髻里的银色针管——那是用来注射致幻剂的。陈墨的目光扫过那根针管,突然想起三天前在老周实验室发现的日记:"月桂叶+第七幕=记忆熔炉,能烧穿亡灵的结界。。。。。。"
"原来你需要的不是催眠,是亡灵的力量。"陈墨的声音突然放轻,像在说一个古老的秘密,"所以你绑架小棠,因为她能感应到我合成的灵魂;你引我来这里,因为这剧院的穹顶埋着七十二具戏子的骸骨,他们的灵魂能当导线。。。。。。"
男人的瞳孔骤缩。他想逃,却被无形的力场钉在原地。陈墨举起手术刀,小棠的灵魂从刀刃里飘出来,像一团发光的雾,钻进了化妆镜。
"现在,"他说,"该你尝尝被自己的记忆绞杀的滋味了。"
镜子里的男人突然开始尖叫。陈墨看见无数画面在镜中闪过:五岁的他被继父推进火炉,十七岁在孤儿院偷药救生病的妹妹,二十岁成为催眠师时第一次用记忆篡改术让债主跳楼。。。。。。最后定格在三天前的画面——老周举着试管后退,喊着"这不是记忆熔炉,是灵魂牢笼!"
"不!"男人踉跄着撞向镜子,玻璃碎片扎进他的脖子,"我只是想。。。。。。只是想让所有人都忘记痛苦。。。。。。"
陈墨弯腰捡起地上的月桂叶。叶片上还沾着老周的血,泛着诡异的紫。他转身走向后台,小棠正瘫坐在地上,浑身发抖。他蹲下来,把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看,我还活着。"
小棠的眼泪滴在他手背上:"墨哥,镜子里。。。。。。镜子里的你,为什么在对我笑?"
陈墨抬头看向化妆镜。镜面已经裂成蛛网,但还能隐约看见他的倒影——嘴角确实挂着笑,那笑里没有温度,像是在看一个精心设计的剧本。
怀表在他口袋里轻轻震动。他摸出表,看见表盘上的指针正在倒转。而在表盖内侧,母亲的名字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行血字:
"第七幕,终。"
后台突然响起掌声。陈墨猛地转头,看见观众席第一排坐着个戴礼帽的男人,正慢条斯理地鼓着掌。他的脸藏在阴影里,但陈墨认出了那枚翡翠袖扣——三天前在老周实验室监控里见过的,黑市最大的情报贩子。
"精彩的表演,陈先生。"男人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金属,"不过您可能没注意到,您的助手小姐。。。。。。"他抬了抬下巴,"她的后颈,多了朵月桂叶形状的刺青。"
陈墨霍然起身。小棠颤抖着掀起头发,后颈的皮肤下,一朵淡紫色的月桂叶正在缓缓浮现,花瓣边缘渗着黑色的血。
远处传来钟声。陈墨数着钟声的次数,当第十下敲响时,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里混进了另一个节奏——那是七十二个亡灵的灵魂在共鸣,像在预告一场即将到来的,更盛大的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