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今的篁山血光遮眼,唯见滔天罪业,不见长安。
“晚儿,别睡。”
她又叫了一声,很想把这孩子留下。但晚儿的身躯太脆弱了,根本承受不了九凤炽烈的妖力。
“娘娘……晚儿……好……难受。晚儿是……是不是……再也、不能……不能……长大……了……”
“不会的。”
鸿漓已有许久不曾和风细雨地说过话了,开口时有些生硬,轻柔低哑如一把握不住的流沙。
“娘娘说过,你将来会出落成个沉鱼落雁的大美人儿,比娘娘美上千倍百倍。”
晚儿便挣扎着笑:“哈哈,娘娘你……说谎。这一次,说得不好……连……我都、能……发现了……”
“那,算我说谎好不好?别说话了。”鸿漓将声音放得更轻。
“晚儿……好想让娘娘……看看,我长大的……样子…………”
“晚儿,听话。”
“…………”
“……晚儿?”
“…………………………”
少女眼睫上坠着沉甸甸一滴清泪,晃啊晃的还没落下,人已偎在鸿漓怀中静静地断了呼吸。
——鸿漓所深爱的世间,就此与她的天真善念一并终结。
心魔暴长,狂念丛生,所有作为“神仙娘娘”度过的温软时光都成了酷刑。最后无力跪倒在地的顾长别所看见的,只是沉溺于往昔回忆而发狂的凶戾鸟怪,早已不是昔日鸿漓。
“连老弱幼子都不放过……斩草除根,很好,好一个斩草除根。毁我故土,屠我子民,人间修仙,原是如此情状!!————你们全都该死!!!”
……
再往后,就是我已经知道的故事了。
鸿漓运使禁法自裂神魂,以自己的命魂、四魄、以及妖力与血肉为代价,镇住了全村人的魂魄。余下二魂三魄附于她一首之上,由貘妖寂破出手斩下,化为了完整鸟形。
那便是“我”的出生。
我没有名姓,没有亲族,没有来历。鸿漓的回忆就是我的回忆,鸿漓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我在世上唯一被赋予的使命,就是走遍天下求取起死回生之法,救回篁山那些化为活死人的村民。寂破在结界之中设下幻术,让他们忘却了自己凄惨的死亡,千年来行动宛若生前,只在擅闯的修仙者面前恢复本来面目。
我不愿牵连无辜,遂在村落各处入口题字:“修仙者不得入内”——由于寂破莫名热烈的眼神太渗人了,之后我又随手加上了“与貘”。
其实没什么用,反正寂破也不会听。
至于顾长别……现在想来,也许我并不恨他。
他是个好人,但也仅仅是个好人。他以为世上能得双全法,不负鸿漓也不用负他的师门大义,哪里有这样容易?鸿漓放了他生路,我虽不恨他,却也不想叫他活得轻松爽快。自称鸿漓之女邀他同行,便算是我初来人世与他开的一个小小玩笑。
我想他是爱着鸿漓的,而鸿漓爱不爱他,谁又知道呢。在我达成目标、化为乌有之前,世上不会再有鸿漓;而鸿漓复苏之际,我也没机会再问她了。
……
我做了一个梦。
孤独而又悲伤,让人想要掐着胳膊逼自己醒来的梦。
——但现在我已明白,这十六年来“顾沧隅”的人生犹如大梦一场,此刻这个梦境才是如假包换的真实。
真实无疑是比假象更可怕的东西,当它袭来时你无处可逃,你只能面对。
所以我已决定面对。
从梦里醒来,回到清醒的噩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