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窗外的风突然就变大了,吹得窗纸沙沙作响,就好像有人在外面偷听似的。
“明天辰时,冰棺星脉会有异动。”诸葛亮的声音突然就低了下来,就好像生怕被风给卷走了似的,“殿下您要是真的想替庞士元完成星幡的话,最好就别再让我看到西市那样的‘巧合’了。”他把手一松,往后退了两步,整了整袖角,就好像刚刚的亲近只是一场幻觉似的,说道:“去瞅瞅茵儿的风筝吧,可别让那小妮子等急喽。”
夙子离轻轻摸了摸被擦过的眼角,那儿还留着诸葛亮手指肚的温度呢。
他抄起案几上的狐裘往肩上一披,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过头来问:“先生刚刚说狐狸叼月亮……那先生您算是什么呀?”
诸葛亮正在低头翻着案几上的《星象要略》呢,听到这话就抬了抬眼,那眼神就跟落在雪地上的老鹰似的,说:“我么?”他用指尖敲了敲书页上的紫微星图,“我就是那片雪。”
夙子离迈出偏殿的时候,第一片雪花正好掉进他的衣领里。
他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冷不丁就想起庞士元血书上写的“紫微星雪现”——说不定这场雪,就是所有事情的开端呢。
诸葛亮的手指刚碰到夙子离眼角那道浅浅的红印,夙子离就猛地把头一偏,躲开了。
雪光从窗纸的缝隙里透进来,照得夙子离眼尾的红痕就像一滴马上要掉却还没落下来的血。
他往后退了小半步,狐裘上的银线在烛光里闪着冷冷的光,说:“先生您啊,比我这个当事人还在意这点擦伤呢。”话还没说完呢,庞士元临死前的那副模样就猛地在脑袋里冒了出来。他那沾满血的手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腕,指甲都快掐到肉里头去了,嘴里还说着“那个姓诸葛的……可别信他说的星幡……”最后的几个字就含含糊糊地留在喉咙里,血沫子都沾到自己衣袖上了。
这时候诸葛亮手指尖的温度,怎么跟庞士元临死前那种滚烫的感觉那么像呢。
夙子离的喉结轻轻动了一下,把后半句“庞先生咽气的时候,先生您有没有给他擦过眼角啊”硬是给咽回肚子里去了。
“先生您这么体贴啊,难道是之前的人尸骨还没凉透,就着急着去找新的目标了?”他拉了拉身上的狐裘,故意用那种特别尖酸刻薄的口气说,“星引阁的指挥官啊,可比西市花楼里的老鸨还会哄人呢。”
桌子上的《星象要略》被风吹开了两页,诸葛亮垂在身边的手指一下子就蜷缩起来了,手指关节抵着书脊,都压出白色的印子了。
他看着夙子离有点发青的眼尾,这是前一天晚上守在庞士元病床前留下来的痕迹。忽然就想起三天前给庞士元诊脉的时候,庞士元那干瘦的手突然抓住自己的手腕,使出最后一点力气说:“阿离……他从小就喜欢把真心当成糖纸一样收起来,你要是把它弄碎了……”
“殿下您真的想知道我在想什么吗?”诸葛亮突然往前迈了半步,靴子底碾过一块没打扫干净的瓷片,那清脆的破碎声让夙子离的瞳孔都微微收缩了一下。他伸手勾住对方腰间玉佩的流苏,手指在那串沾了茶渍的珊瑚珠上轻轻摩挲着。这珊瑚珠啊,可是前天茵儿硬塞给夙子离的,说是“定情信物”呢。他就这么一边摸着珠子,一边慢悠悠地说:“我就在想啊,殿下您给庞士元守灵的时候落的那滴泪,到底是为他流的呢,还是为了……被他藏在草庐里的那半卷《百工要术》啊?”
夙子离听到这话,呼吸一下子就顿住了。
庞士元草庐暗格里的那些书册,那可是夙子离亲手翻出来的。就在先生去世后的第七个晚上,他拿着火折子,就瞧见那泛黄的纸页中间还夹着半朵已经干枯的蓝楹花呢。这花啊,可是诸葛亮二十岁的时候送给庞士元的生辰礼物。
“先生您可真会倒打一耙啊。”夙子离一下子就把流苏拽了回来,玉佩撞到案几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我都替庞先生觉得不值。”这时候啊,雪落在窗纸上的声音突然就变得特别清晰,他都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和雪花飘落的轻响混在一起。“庞先生临终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攥着星幡草图呢,先生您呢?翻他手札的时候就光盯着春宫图看了。”
诸葛亮的眼尾轻轻颤抖着,那颗泪痣在雪光的映照下,就好像要渗出血来似的。他转身走到窗边,手指把窗棂推开了半寸,一片雪花就飘落到他的掌心,一下子就融化成了一道水痕。他轻声说道:“庞士元就是个喂不熟的狼。”“他的声音啊,轻得就跟雪似的。”夙子离缓缓说道,“十二年前,他偷走了星引阁的机关图谱,还说要改良星幡呢。七年前,他一把火烧了新做出来的连发弩,还嘟囔着‘杀戮的东西,不配进百工之列’。就在三天前,他紧紧抓着我的手腕,喊着‘别碰阿离’。”说到这儿,夙子离猛地攥紧了手,化了的雪水就从指缝间滴答滴答地落下来,“可谁能想到呢,他藏在暗格里的那本《星幡改良要诀》,最后一页画的竟然是我二十岁时候的画像。”
夙子离的手指头在袖子里慢慢握成了拳头。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半朵蓝楹花,还有庞士元临死前那双浑浊的眼睛,那眼睛里映着的不是星幡草图,而是诸葛亮的脸啊。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越下越急,有几片飘进了殿里,落在诸葛亮的肩膀上,就好像给他披了一层白霜似的。
“先生,您这话是啥意思啊?”夙子离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变得紧绷绷的,“庞先生他……他……”
“他爱着我,也恨着我,还怕我接近你。”诸葛亮一转身,肩膀上的雪就簌簌地往下掉,“所以他把半本手札留给了你,另外半本藏在暗格里。临死前啊,还用最后一口气来警告我呢。”诸葛亮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比雪还要冷,“你以为他做那些都是为了星幡,可我心里明白,他是怕我从你这儿,把他藏了二十年的真心也给骗走喽。”
这时候,殿里的蜡烛被风吹灭了一盏,光线一下子就暗了下来。夙子离瞅着诸葛亮那张被阴影割得一块一块的脸,冷不丁就觉着有点生疏。他呀,见过先生在演武场指挥兵卒时那股子冷峻强硬的劲儿,也见过先生给他上药时候的温柔模样,可就没见过先生现在这样的眼神,就好像把所有的伪装都给扒开了,底下暗潮涌动的东西全露出来了。
“你……”他想都没想就往前迈了一步,结果让诸葛亮抬手给拦住了。
诸葛亮从袖子里拿出个檀木匣子,慢慢推到他跟前,说:“这是庞士元放在暗格里的东西,他留了封信,说‘等阿离能看懂星幡的时候再给他’。”匣子盖一打开,夙子离一眼就瞧见最上面那张纸,是庞士元的字:“阿离啊,要是你能看到这封信,那就说明诸葛亮已经教会你看懂星幡了——你可得记住了,他可比星幡还让人捉摸不透呢。”
雪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把匣子里头叠着的蓝楹花干花,还有一张发黄的画像都给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