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城的观星楼,今夜悬灯高照。
这是个无星的夜。星星落在大地上,是人间的万家灯火。
东国天下雄都,总是不歇喧鼓。
燕归巢时,麻雀又夜飞。
多的是妙曼腰肢随丝竹转,载酒铜觞与太白升。
欢笑又是彻夜。
酒客偶然抬头,感慨观星楼九十九层悬灯的美丽。却不知今夜长明,是为钦天监正的祭奠。
悲欢交织在这座伟大的城市,风调雨顺七十九年矣。
那位年纪轻轻就登顶观星楼,以一己之力撑起东国星占版图的卦道宗师,不会再负手凭栏。那一卷星图道袍,不会再遮蔽东国的夜空,于观星楼顶似旗帜飘扬。
前些年在他主持下一夜拔起的望海台,雄矗帝都已成为新的风景线,昭显着大齐威服东海的武功。
其上日夜不熄的蔚蓝辉光,这时也如海潮般一叠叠翻卷。
今夜海不眠。
“人生并不公平。”
朔方伯府之中,过分年轻的伯爷,坐在爷爷生前常坐的那张大椅上。
这张代表鲍氏家主威严的椅子,已经被岁月打磨得油光。
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像一个巨大的树桩,载着鲍家的参天木。
几代风华,都描作挂画。几代老朽,或腐成春泥。
然后他茁壮成长,然后他坐立不安。
鲍氏历代“最天骄”,必然能创造鲍家历史最高成就的当代家主,在如火如荼的神霄战事里,取得了惊人军功……
现在正回国休养。
未履朔方,待诏东华,只圈在鲍府这一亩三分地里……如坐家囚!
不,应该把那个“如”字也拿掉。
人在院中,岂不为囚。
锦衣华服的鲍玄镜,孤独地坐在那里。无形的枷锁,压皱了他的眉头。
“我是说,作为一个人而言,很多事情在生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
他摸出一颗开脉丹,放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响。
他在种族战场上做了坚定的选择,可他并没有被坚定的选择。
姜梦熊说,归国当有圣裁。
他也把这当做最后的机会,愿意为此表现。
可是他班师回朝,载誉而归,却未得到大齐天子第一时间的召见。
只有一个名叫“丘吉”的秉笔太监,带来几句不咸不淡的慰问。然后就让他闲坐家中。
这已不啻于刀锋临颈!
仅仅这种程度的“圣眷”,如何能支持他与那位“去国王侯”相争,如何能让这大齐帝国,在长相思之下,保住他的性命?
来府慰问的内官,不是霍燕山也就罢了。哪怕换成仲礼文,他都好想一些……偏偏是丘吉。
偏偏这位丘公公,与曾经的大齐武安侯……“素结善缘”。
昔日两侯同朝,齐天子“辄有赐”,隔三岔五就找个理由赏点什么。
“武安则丘,冠军则仲”,说的就是宫里对两位侯爷的赏赐,都有固定的内官来奉送。谁出了宫,今日就是赏谁——实是本朝前所未有的恩宠。
他鲍玄镜在齐国经营了这么久,努力了这么久,也只不过得到一个“小冠军”的名头!自诩的“小武安”还没有被太多人认可,也没有机会再在神霄战场拿军功来奠定。
今天子示以凉薄,叫百官如何站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