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对,不能坐以待毙!刘彦退兵,沛国空虚,这是天赐良机!他必须立刻行动,调集尚能一战的郡兵,甚至不惜动用最后的亲卫……念头一旦形成,便如野草般疯长,甚至暂时压下了对曹操的恐惧。他挣扎着想起身,准备唤人商议出兵沛国之事。
然而,脚步尚未迈开,厅堂外再次传来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比刚才更为慌乱。
“使君!使君!东路斥候……又、又回来了!”亲兵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惶。
孔伷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霍然转身,只见刚刚离去不久的东路斥候去而复返,脸上不再是之前的如释重负,而是布满了惊疑与恐惧,仿佛白日见鬼。他甚至来不及行礼,声音因极度的紧张而嘶哑变形:
“使……使君!小人该死!小人……小人方才回城途中,遇、遇上了后续探查费亭方向的兄弟……他……他带来了新的军情!”
“费亭?!”孔伷瞳孔骤缩,沛国东境那个小城!这个小城位在沛国之中,不甚起眼,但在如今这个局势之下,它便变得相当重要!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
“是!费亭!”斥候的声音带着哭腔,“刘彦大军主力确已拔营东去,踪迹朝向青徐无疑!然……然而!他并非全师而退!其部将关羽,率兵近万,并未随主力撤离!他们……他们占据了费亭!正大肆加固城防,于城外险要处广设鹿砦、挖掘深壕!小人兄弟冒死抵近,亲眼所见,费亭城头已遍插‘刘’字旗号!守备森严,绝非虚张声势!他们……他们是在费亭扎下了一颗钉子啊,使君!”
“轰——!”
孔伷只觉得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眼前骤然一黑,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若不是手死死抓住了身旁的案几边缘,几乎要当场栽倒。
费亭!
刘彦没有走!至少,他没有完全走!他留下了精兵,牢牢钉在了沛国的咽喉之地——费亭!
“噗……”孔伷喉头一甜,一股腥气涌上,被他强行咽了下去。刚刚燃起的、收复沛国失地的微弱希望之火,被这兜头一盆冰水浇得彻彻底底,连一丝青烟都没能留下,只剩下一片死寂冰冷的灰烬。
沛国?收复?
自刘彦走青徐进豫州,一路席卷而来。整个沛国除了孔伷所在的谯县,以及北面建平、太丘几个小城,自此以东,皆属刘彦。费亭扼守着从谯县东向的门户!
关羽的精兵据险而守,以逸待劳,他孔伷手下这些被围城多日、士气低落的残兵,拿什么去攻?拿什么去收复?只怕还没摸到沛国其他城池的边,就要在费亭城下撞得头破血流,全军覆没!
“好……好一个刘彦!好一招明退暗守!”孔伷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血沫。他扶着案几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厅外无边的黑暗,眼神空洞而绝望,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东路,费亭,关羽的精兵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他意图北顾的脚踝,将他死死钉在原地。
西路,赖乡,曹操的虎狼之师正磨砺爪牙,冰冷的刀锋就悬在他头顶五十里外,随时可能斩落。
刘彦的“退”,抽走了他眼前的直接威胁,却在他背后埋下了致命的陷阱。
曹操的“驻”,则是赤裸裸地宣告了持续不断的、近在咫尺的死亡凝视。
一东一西,一明一暗,一退一驻,配合得……天衣无缝!
“囚笼……这就是给老夫设下的囚笼!”孔伷颓然跌坐回冰冷的席上,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沛国收复的幻梦彻底破灭,连带着他最后一点试图挣扎的勇气。谯县,这座孤城,如今成了真正的绝地。东出费亭无望,西拒赖乡无力,北面……北面是袁术还是其他虎狼?他不敢去想。
案几上那碗凉透的汤药,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苦涩的气味弥漫在死寂的厅堂中,浓郁得令人窒息。窗外,谯县城头的夜风似乎更急了,呜咽着,像是为这座即将倾覆的孤城,奏响最后的哀歌。孔伷闭上眼,只觉得那赖乡营垒的阴影和费亭城头的“刘”字大旗,正从东西两个方向,无声地合拢,将他,连同这谯县城池,彻底吞噬。
孔伷颓坐席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眼前冰冷的药汤,斥候惊恐的回报与东西两路铁壁般的围困在脑中轰鸣。一股冰冷刺骨的怨恨,夹杂着无能为力的绝望,在胸中翻腾燃烧。
孔伷他攥紧的拳头无力地松开,指甲在掌心留下的刺痛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
“奸贼!两个精于算计、歹毒入骨的奸贼!曹孟德!刘玄德!”孔伷在心中无声地嘶吼,每一个名字都像淬毒的针扎在心上。
“纵然你们一个伤了元气要退兵青徐,一个赖乡受挫需舔舐伤口……可临了,临了也不肯给老夫一丝喘息之机!非要置我于死地而后快吗?!”
他眼前仿佛浮现曹操那鹰视狼顾的冷笑,和刘彦看似忠厚实则深不可测的面容。
“明退暗守……好一个明退暗守!刘玄德,你假意撤走主力,哄骗老夫以为沛国空虚,诱我出这谯县孤城!却让那万人敌关羽,带着近万精兵,如一颗毒钉,死死楔在费亭!那是沛国的咽喉!是老夫东向的必经之路!他们加固城防,广设鹿砦……这是摆明了要在此地,以逸待劳,将我这残兵败将碾作齑粉!”
孔伷的目光扫过空寂的厅堂,仿佛看到了麾下那些疲惫、惊恐的面孔。
“西边……西边还有那曹阿瞒!赖乡不过五十里!他的刀锋就悬在老夫头顶!他按兵不动?哼!他哪里是按兵不动!他是在等!等老夫按捺不住,等老夫被刘彦这‘退兵’的假象迷惑,一头撞向费亭那座血肉磨盘!届时,他只需轻轻一推,便能将我和这谯县残存的一点力量,彻底碾碎在这东西夹击的铁钳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