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只问‘政’,不问‘人’,不过又造一个冷法的王朝。”
他抬眸,神情清明而坚毅:“我要亲自下街。”
顾清萍一惊:“殿下不可——”
朱标却截然一语:“不可才要为。”
“我设局设堂,是让百官言我之政;但我若不亲行其政,便永远只听得朝语,而听不得民声。”
“我要知道,他们到底怕什么、怨什么、痛什么。”
她看着他半晌,终于轻轻点头:“那我替您换衣。”
申时末,太子换常布素袍,着长衫而出,只带一人——林致远。
马车不走主路,自东城北巷穿行入平江坊,再由西柳巷绕至南市旧营。
林致远挑起车帘一角,低声道:“殿下可知,此行……只要一人认出,便有万言可毁。”
朱标不语,只轻轻叹息一句:“若我太子之位,只靠帘内不破,那便早该碎了。”
车停南市口,他缓步下车。
街道泥地未干,摊贩林立,一小儿跌于泥中嚎哭,老妇怒喝着前头一名吏员:“你这编录的!
我孙儿才五岁,也要入户册?”
吏员不耐,冷声道:“折统新制,丁口一户一算,不看岁数,只问人数。”
老妇伏地哀嚎:“我儿亡于疫,我孙未成丁,哪来三人税目?!”
吏员皱眉欲斥,一只手却忽然伸来,将老妇扶起,言语温柔:“婆婆莫急,若孙尚不足八岁,可呈实户册,请议免丁。”
老妇抬头,望见那人眉目清正,衣着却非官袍,怔怔问道:“你是……谁家书吏?”
朱标低声一笑:“是平江坊的听政人。”
老妇不解:“听政人?”
朱标点头:“不入官,不设判,只听你们怎么活,怎么难。”
吏员惊觉失言,连忙作揖:“这位公子——”
朱标挥手:“你守职有法,责不在你。
折统若未明免条,是我东宫未传明令。”
“我受教。”
他缓缓取出随身携卷,在一角写下:“丁下未满八岁,免纳折统,列补户旁批注。”
林致远侧目,看着他写下的字,神色微动。
“你真是……在这里写法?”
朱标轻声:“若此地无声,那我所写的法,不过是空文。”
他走入市中,问茶摊、访菜商、坐布庄、至木行,凡三日之内,不曾宣一名、不发一帖,只做一事——听。
“账未清。”
“册太繁。”
“冬粮少。”
“旧法易,新法难。”
“人不知责归何处。”
朱标每闻一句,便记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