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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金经蒙尘（第1页）

江北，泗水之畔，有山名“翠云”。山势不高，却林壑幽深，溪流潺潺，云雾常绕其间，远望如翠色云朵栖息山巅，故得此名，颇有几分出尘的仙气。

山巅平坦处，一片巍峨古朴的建筑群依山而建，飞檐斗拱，琉璃瓦在日光下流淌着金辉，这便是方圆百里内鼎鼎有名的古刹——法华寺。

此寺历史悠久，据传始建于前朝，曾出过数位有名的高僧大德，留下不少灵验传说。鼎盛之时，殿宇百间，僧众数百，晨钟暮鼓，声闻十里，前来朝拜求法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香火之盛，堪称江北第一。

寺中更是藏有一部镇寺之宝——《妙法莲华经》的金粉抄本。

据说是前朝某位极度笃信佛法、家财万贯的大德居士，耗巨资搜集材料，延请当时书法造诣精深、德行高洁的七位高僧，以纯金金粉混合朱砂、珍珠粉等珍贵材料，历时三年又四月，沐浴斋戒，诚心抄录而成。

经文华美绝伦，字字珠玑，展开时金光灿灿，宝光四溢，被视为法华寺的根基与荣耀，寻常人难得一见。

然而，时移世易，沧海桑田。

如今的法华寺，虽依旧殿宇俨然，从山脚望去，依旧是那般宝相庄严，令人心生敬畏。但若细看，便能察觉几分不同。

那金光闪闪的琉璃瓦，细看之下边角处已有些许破损，漆色也有些陈旧，只是被精心修补过，远观不显。

香客依旧络绎不绝，甚至因慧明法师善于经营，人数可能比以往更多，但空气中弥漫的，除了香火气息，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虚浮与喧嚣。

寺中现任住持，法号“慧明”。慧明法师约莫五十来岁年纪，面皮白净细腻，显然保养得极好，身材微胖，总是穿着一尘不染、用金线绣着精美纹路的锦斓袈裟，手持一串油光水亮、价值不菲的小叶紫檀念珠。

他嗓音洪亮圆润，极富感染力，尤其擅长在各种盛大法会、开光仪式、乃至为富商巨贾举行的私人祈福法事上宣讲经文。

他深谙信众心理，能将深奥的佛理用最浅显易懂、最煽动人心的方式讲述出来，声音抑扬顿挫，时而如春风化雨，时而如雷霆贯耳，总能引得台下善男信女如痴如醉，热泪盈眶，随后便是纷纷慷慨解囊，布施的银钱如流水般涌入寺中的功德箱。

他精于经营，将一座千年古刹打理得如同一个高效的产业。

山门处有明码标价的“香花券”，不同规格的香烛、灯油、莲花灯价格清晰；为亲人祈福的超度牌位、延生禄位分等定级，价格悬殊。

各种号称“开光”的佛像、玉佩、手串、车挂等法器，在精致的纪念品商店里琳琅满目，价格不菲；甚至素斋馆都分出了雅间和大众堂，斋饭精致可口，但价格也堪比城中酒楼。

寺中僧众，在慧明法师的带领下，也大多习以为常，每日晨钟暮鼓、早晚课诵虽不敢废，但诵经之时，眼神往往飘向殿外络绎不绝的香客，心中盘算着今日香火钱几何，又有哪位贵客要求做一场特殊法事，能得到多少赏赐。

佛法慈悲、普度众生的真义，在日复一日的经营中，似乎渐渐蒙上了一层功利与交易的色彩。

那部珍贵的金粉《法华经》，被供奉在大雄宝殿一侧特意打造的、晶莹剔透的琉璃龛内，日夜受长明灯和香火供奉，远远望去，金光灿灿，华美非凡，令人不敢直视，更添寺庙的庄严与神秘。

然而，那琉璃龛却常年紧锁，钥匙由慧明法师亲自保管，除了他本人每日例行公事般地前去擦拭一下琉璃表面、添些灯油外，无人能近距离观摩、诵读这部无上法宝。

慧明法师对此的解释冠冕堂皇：“法宝珍贵，乃前人心血，更是寺中根基，恐凡尘气息污秽，需诚心供养，心怀至诚，方能得沾法益，岂可轻易示人，徒惹尘埃？”

久而久之，寺中僧众与四方香客便也只知远远礼拜那金碧辉煌的龛位，感叹其华美珍贵，至于经中究竟说了什么真义，如何依之修行，反倒无人深究，也无人敢问了。

佛法，在这里，似乎更多地成为一种庄严的仪式、一种彰显身份的排场、一种换取内心安宁与来世福报的“交易”。

梵呗声声，木鱼阵阵，却仿佛少了直指人心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