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仿佛有千钧之重:“荀将军……忠肝义胆,气贯长虹……武阳……深感敬佩,自愧弗如。”
他转过身,对着密室角落那片最浓重的阴影,沉痛而清晰地命令道。
“取……鸩酒……来。”
阴影中传来一声压抑的回应。
片刻后,一名身着黑衣的亲兵,低着头,捧着一个紫檀木托盘,步履沉重地走了进来。
托盘之上,铺着黑色丝绒,上面静静地放着一只白玉雕成的酒杯,杯身剔透,杯中盛着大半杯清澈如水的液体,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武阳亲手接过托盘,他的动作缓慢而稳定,仿佛托着的不是一杯致命的毒药,而是一座山岳。他走到荀仲业面前,将托盘呈上。
“将军……请。武阳在此立誓,必以国公之礼,厚葬将军于庆城南山,面向魏阳王都,立碑铭志,彰您忠义。您的家眷,无论亲疏,我武阳必视若己出,保他们一世富贵平安,绝不受半分欺凌委屈。若有违此誓,天人共戮!”
荀仲业看着那杯鸩酒,脸上露出了进入这间密室后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真正释然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解脱,有欣慰,也有对自己一生的肯定。
他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托盘,对武阳点了点头,目光清澈。
“多谢……武阳元帅成全。善待……庆城百姓,望你……不忘初心。”
说完,他不再有丝毫留恋,端起那只白玉杯,如同品味绝世佳酿般,凑到唇边,仰头,一饮而尽。
动作流畅,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一如他往日用兵,果决凌厉。
酒杯离唇,被他轻轻放回托盘,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他没有立刻倒下,而是静静地站着,缓缓闭上双眼,仿佛在感受生命最后的流逝。
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但嘴角却依然残留着那一丝释然的微笑。
数息之后,他的身体开始微微摇晃。
他艰难地,却异常坚定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显褶皱的衣襟和散乱的发髻,仿佛要维持住最后的体面。
然后,他面向北方——魏阳王宫所在的方向,用尽最后的气力,推开想要搀扶的亲兵,缓缓地,庄重地,跪了下去,深深地叩首三次。
“大王……知遇之恩……荀仲业……今生已报……来世……再为您……牵马……坠蹬……”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终几不可闻。
保持着叩首的姿势,一动不动了。
密室之内,落针可闻。
唯有那盏油灯,依旧不知疲倦地跳动着,将光芒投射在荀仲业已然失去生命的躯体上,将那最后的跪拜姿态,凝固成一尊悲壮而苍凉的雕塑。
武阳站在原地,如同石雕木塑,久久地凝视着荀仲业的遗体,目光复杂万千,有惋惜,有敬佩,有沉重,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蓝延煜早已泪流满面,他走上前,脱下自己的外袍,轻轻地覆盖在荀仲业的背上,然后对着遗体,深深三鞠躬。
“厚葬荀将军。”
武阳最终只从喉间挤出这五个字,声音干涩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丝。
他猛地转身,步履异常沉重地离开了这间见证了信念、恩义与死亡最终较量的密室。
油灯的光芒,依旧在他身后执着地跳动着,仿佛在为一位旧时代忠臣的陨落,唱着无声的挽歌。
荀仲业用他的死,扞卫了他心中的道,也给生者留下了关于忠诚、恩义与时代变革的,永恒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