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阳依旧伫立在凛冽的风中,对远方敌军营地隐约传来的、加紧备战防御的号令铜锣声恍若未闻。
他的目光越过了荀仲业的营垒,投向了更深远的地方,仿佛在审视着一盘更大的棋局。
奇袭三大囚营,以战养战;
闪电攻破望江,夺取立足之地。
这两步在外人看来兵行险着、近乎疯狂的棋,他走了,而且走通了。
收获之巨大,远超预期。
不仅一举解决了困扰靖乱军许久、几乎要扼住喉咙的粮草与兵源危机,更是极大地扩张了实力和战略空间,将原本被压缩在狭小区域、只能被动防御游击的窘迫态势,彻底扭转为一拳打出、兵临城下、威胁敌之根本的主动进攻态势。
眼前的局面,已然豁然开朗。
他微微侧头,目光沉静地扫过城下正在如同庞大蚁群般忙碌的各部军马。
苏落、韩章、项莽等一批年轻将领的身影在其中格外显眼,他们正大声呵斥着部下,整顿队形,清点伤亡,分配防务,虽满身血污尘垢,铠甲破损,却掩不住那股因血战功勋而自然流露出的、飞扬自信的神采。
他们在最残酷、最关键的攻城战中证明了自身的勇猛、决断与价值,斩将夺旗,率先登城,这些实实在在的战功都已由随军书记官详细记录在册。
他们,以及众多在此战中奋勇作战、表现突出的老兵悍卒,将是靖乱军未来继续扩张、打磨淬炼的坚实骨架和脊梁。
封赏、擢升,是必然,亦是激励后来者的必需。
然而,目光越过这些令人振奋的景象,武阳看到的更多是辉煌胜利之下,那汹涌的暗流和随之而来的、更为严峻棘手的挑战。
那三万余新附者,如同一把双刃剑,如何真正消化整合,化为己用?
他们并非真心归附,只是被死亡的威胁和突如其来的形势巨变所裹挟。仓促的打乱编制和老兵弹压只能维持表面稳定。
如何训练?
他们战斗技巧生疏,军纪涣散;如何保证他们的忠诚?
一旦战事受挫或条件艰苦,这些惊弓之鸟是会成为助力,还是率先炸营崩溃的巨大隐患?
这需要时间、需要系统的手段、需要铁一般的纪律,更需要能凝聚人心的东西,这远比攻下一座城池更为复杂、艰巨。
荀仲业老谋深算,能屈能伸,虽暂取守势,但绝非庸碌之辈,绝不会坐以待毙。
他深沟高垒,是在积蓄力量,等待时机。他的反扑会在何时?
以何种形式到来?
是固守待楚烈军会合来援?
还是寻隙出击,专攻软肋?
庆城本身防务坚固,粮草充足,强攻必然损失惨重,久围则己方庞大的军队每日消耗惊人,新附之军心最易因困顿而生变。
下一步棋,该如何走?
是继续施压,还是另寻他途?
再将目光放得更远,这东南一隅的激烈战事,恐怕早已落入魏阳主力和楚烈军的眼中。
武阳和他的靖乱军如同异军突起,骤然崛起,必然打破了原有的势力格局和平衡。
接下来,是会引来更多的围攻和剿杀?
靖乱军能否在这错综复杂、波谲云诡的天下诸侯格局中,找到生存甚至进一步发展的缝隙?
风更急了些,卷动着那面高耸的“武”字大旗,发出猎猎的声响,仿佛战鼓不息。
武阳缓缓收回目光,眼神依旧沉静如古井深潭,深不见底,映不出丝毫情绪的波动。
他从胜利的峰顶,已然清晰地看到了前方更陡峭险峻的山峦和更汹涌莫测的激流。
开局已成,棋至中盘,步步惊心,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脚下的望江城,既是进一步腾跃的跳板,也是漩涡之心,吸引着四方的目光与刀剑。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关乎这支军队的生死存亡,关乎他武阳的宏图霸业或是万丈深渊。
他转身,默然走下城头,黑色的身影逐渐融入城墙投下的巨大阴影之中,仿佛与这冰冷的战争巨兽融为一体。
只留下那面巨大的旗帜,在苍茫天地间,在血与火洗礼过的城头上,傲然挺立,迎风狂舞,无声却有力地宣告着——风暴,远未结束;博弈,刚刚进入更凶险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