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星楚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深邃,并未说话。
金方眉头紧锁:“父汗需要我做什么?”
他意识到,故乡的局势比他想象中更严峻。
古托的眼神从金方脸上移开,转而望向严星楚,带着草原汉子特有的直率与此刻难以掩饰的焦虑,沉声道:“严大帅,今年这白灾来得太凶,许多部落的存粮已经见底,牲口成群成群地倒下。我代表恰克汗,恳请大帅,在粮食上,拉我们一把!”
严星楚站起身,负手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洛东关内袅袅的炊烟和远处银装素裹的山峦。
北面草原的情况,他岂会不知。
王生的密报一个月前就静静地躺在他的案头,里面的信息触目惊心:今年恰克部及周边草原的寒冬尤甚前几年,积雪过腰,牲畜大量冻毙,部民生计艰难。
更棘手的是,东牟的陈彦显然也嗅到了机会,正暗中通过隐秘渠道,向一些摇摆不定的部落输送粮食、铁器,以此分化拉拢,其触角正悄无声息地伸向鹰扬军的北方。
鹰扬军高层内部对此并非没有想法。甚至有人,比如田进,就曾私下向严星楚进言,认为这是天赐良机,应当趁此寒冬,北出边墙,一举解决掉恰克部这个心腹大患,永绝北境后顾之忧。
严星楚不是没考虑过,但最终否决了。
原因很现实:鹰扬军自身也刚从连年征战和瘟疫中恢复过来,元气未复,大规模北伐,后勤压力巨大;南面,东牟的青石堡像一颗钉子楔在那里,虎视眈眈,主力北调,南线空虚,风险太大;再者,这北境的寒冬本身就是最可怕的敌人,大军冒雪远征,无异于自寻死路。
当然,还有一层不便明言的原因——金方还在军中。若真对恰克部动手,将金方置于何地?这几重考虑下来,出兵之议便被压下了。
可不出兵,不等于不关注。如今恰克部主动上门求援,反而将难题赤裸裸地摆在了严星楚面前。
支持?军中将领、北境百姓,与恰克族几十年的血仇岂是那么容易化解的?
当年恰克铁骑南下劫掠,归宁城被屠、百姓流离的惨状许多人还记忆犹新。拿宝贵的粮食去资敌?只怕消息一传出,军中就要哗然,民心就要动荡。
不支持?那正中了东牟的下怀。一旦让陈彦成功渗透甚至控制草原部落,鹰扬军将直面来自恰克和东牟联手的双重压力,局面将更加被动。
这简直是一个两难的选择,无论选哪边,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和隐患。
严星楚眉头紧锁,久久不语。
金方看着严星楚深沉如水的面色和紧抿的嘴唇,心中焦急如焚。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厅中,双膝一屈,“咚”地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大帅!”
这一跪,让古托一惊,也让严星楚的目光转了过来。
“大帅!”金方抬起头,眼眶微红,“我知道,鹰扬军与恰克有旧怨,军中百姓多有恨意。我金方不敢求大帅忘却前仇,只求大帅看在……看在我金方也为鹰扬军流过血、拼过命的份上,看在那些即将冻饿而死的普通牧人份上,伸出援手!此恩此德,我金方永世不忘,将来必有所报!”
说着,他“砰”地一个头磕在地上,声响沉重。
旁边的古托见状,也是心潮澎湃,跟着跪了下来,以头触地:“求大帅慈悲,救我恰克部民!”
严星楚看着跪在眼前的两人,尤其是金方,这个年轻的恰克王子,在雪龙山那般险境都未曾退缩,此刻却为了族人屈膝哀求。
他心中亦是复杂难言,上前一步,虚扶一下:“起来说话。”
金方却固执地不肯起,只是抬头望着他,眼神里充满了绝望中的最后一丝期盼。
严星楚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些:“此事关系重大,你们先回去,容我仔细考量。”
金方还想再说什么,旁边的古托毕竟年长些,看出严星楚确有难处,暗中拉了一下金方的衣角,低声道:“小王子,先听大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