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元启三年,秋。
济世医馆下辖的渭水分馆外,排队候诊的百姓已从馆内蜿蜒至巷口,晨露未曦时便有人提着陶罐、揣着铜板赶来,其中多是秋收后积劳成疾的农户,也有被风寒缠上的孩童。分馆堂内,三个身着青布长衫的少年正围着一张诊桌忙碌,袖口绣着的“济世学堂”四字在晨光里格外醒目——他们是学堂首届学员中的佼佼者,按素问定下的“实践课”规矩,需在各分馆轮值三月,从辨症到抓药全程参与,由分馆坐馆医师随堂指导。
“赵师兄,这老丈说他昨夜起便腹痛不止,还吐了两次酸水,该先查脉象还是观舌苔?”最年轻的林小满攥着脉枕,声音里带着几分紧张。他年方十五,是学堂里年纪最小的学员,因家乡遭过瘟疫,被秦斩救下后便立志学医,只是实操经验尚浅,面对患者时总有些手足无措。
被称作赵师兄的赵珩正给一位妇人包扎伤口,闻言抬头,指了指诊桌旁的铜盆:“先让老丈漱口,观舌苔颜色,再搭脉看是否弦紧——素问先生讲过,腹痛呕吐多与脾胃相关,舌苔黄腻是湿热,白腻是寒湿,脉弦紧多为寒凝气滞,先辨清寒热,才能进一步断症。”
他话音刚落,巷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一个穿着短褐的汉子背着个孩童跌跌撞撞冲进馆内,孩童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大夫!快救救我儿!”汉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今早还好好的,吃了碗粟米粥就突然倒地,浑身抽搐,现在连气都快喘不上了!”
馆内候诊的百姓瞬间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聚在孩童身上。坐馆医师李伯年刚从后堂抓药出来,见状快步上前,手指搭在孩童腕上,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脉象浮数而乱,唇青目闭,气息欲绝……这病症蹊跷,不似常见的急症。”他又掀开孩童衣襟,见其胸口有几处淡青色的瘀斑,愈发沉声道,“怕是邪祟入体,或是误食了什么毒物?”
汉子闻言连连摇头:“我家就住在巷尾,今早就给娃喝了粟米粥,没碰别的东西!也没去偏僻地方,哪来的邪祟?”他说着又要磕头,被李伯年伸手拦住。
“别急,我先施针稳住气息。”李伯年转身要去取针匣,却瞥见赵珩和另外两个学员站在一旁,眼神里满是急切,又顿住脚步,“你们三个在学堂学过急症辨症,说说看,这孩童的症状,你们能想到什么?”
这话一出,林小满瞬间慌了神,手心里全是汗——学堂里虽学过急症图谱,可真见着气息奄奄的患者,他脑子里的医理知识竟像被浆糊糊住,半点也想不起来。另一个学员周明则皱着眉思索:“唇青、抽搐、脉象乱,倒像是‘急惊风’的症状,可急惊风多伴高热,这孩童体温却不高,胸口还有瘀斑,又不太对……”
赵珩却没急着开口,他蹲下身,仔细观察孩童的舌苔——舌质暗红,舌苔薄白而干,又轻轻按压孩童的四肢,发现其指尖冰凉,唯有胸口瘀斑处按下去时,孩童的眉头微微动了一下。他忽然想起素问在“异症辨治”课上讲过的案例:“李医师,弟子记得先生曾说,若遇突发昏厥、唇青肢冷,且无高热却有皮下瘀斑者,需查是否为‘食滞闭气’引发的急症——多因孩童脾胃虚弱,进食过快或食物积滞,导致气机不畅,逆气攻心,进而引发抽搐昏厥。”
“食滞闭气?”李伯年愣了一下,随即又摇了摇头,“可食滞闭气多伴腹胀、嗳气,这孩童腹部平坦,也无嗳气之症,不太像啊。”
“弟子还发现,孩童舌苔干而舌质暗红,指尖冰凉,这或许是积滞日久,气机不畅导致气血运行受阻,并非刚发病时的症状。”赵珩伸手摸了摸孩童的后颈,“而且他后颈处有轻微的汗湿,先生说过,‘闭气急症初发时,患者多有隐性汗出,只是不易察觉’,不如先按食滞闭气之法施针,若无效再另寻他法?”
周明忍不住插话:“可这病症凶险,若是误诊,延误了救治时机怎么办?”
林小满也跟着点头,脸上满是担忧:“是啊赵师兄,万一……”
“弟子愿以学业担保!”赵珩语气坚定,目光落在李伯年身上,“先生常说,‘医者当有决断,虽需谨慎,却不可因怕错而畏缩’,此刻孩童气息越来越弱,若等查明所有病因,恐怕就来不及了。”
汉子跪在地上,听到几人的对话,急忙抓住赵珩的衣袖:“小大夫,只要能救我儿,我信你!若真有差池,我绝不怪你们!”
李伯年看着赵珩眼中的笃定,又看了看孩童愈发微弱的气息,心中一狠:“好!便按你说的办!你说该如何施针?”
“当取中脘、内关、足三里三穴!”赵珩语速极快,“中脘穴调脾胃、化积滞,内关穴理气止痛、宽胸顺气,足三里健脾和胃、疏通经络,三穴同施,可通气机、散积滞,缓解闭气之症!”
李伯年点头,迅速从针匣中取出三根银针,递给赵珩:“你来施针,我在一旁看着,若有偏差我及时纠正。”
赵珩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先将银针在火上消毒,然后对准中脘穴——他手指稳定,进针角度与深度分毫不差,正是学堂里反复练习的“平补平泻”手法。随后又依次在内关、足三里两穴施针,每扎一针,便轻轻捻转片刻,观察孩童的反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馆内的百姓都屏住了呼吸,汉子更是紧盯着孩童的脸,双手合十不停祈祷。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孩童的手指忽然微微动了一下,紧接着,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哼”声,嘴唇的青紫色也淡了几分。
“有反应了!”林小满惊喜地叫出声。
赵珩心中一松,却不敢懈怠,继续捻转银针,直到孩童缓缓睁开眼睛,虽然眼神依旧虚弱,却能看清眼前的人了。他张了张嘴,声音细若蚊蚋:“爹……我饿……”
汉子闻言,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一把抱住孩童:“娃!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李伯年走上前,再次搭住孩童的脉,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脉象虽仍虚弱,却已平稳许多,气息也顺了——赵珩,你辨症准确,施针得当,这次立了大功!”
周围的百姓也纷纷鼓掌,有人笑着说:“没想到济世学堂的学员这么厉害,年纪轻轻就会治急症!”“这小大夫以后肯定是个好医师!”
林小满和周明也凑过来,一脸佩服地看着赵珩:“赵师兄,你太厉害了!刚才我都慌了神,你却能想起先生讲的案例,还敢断定病症!”
赵珩腼腆地笑了笑,摇了摇头:“我也是想起先生说的‘观形辨症,需结合细微之处’,若不是仔细看了舌苔和后颈的汗湿,也不敢轻易断症。而且多亏李医师信任,给了我施针的机会。”他又转向孩童,轻声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孩童摇了摇头,靠在父亲怀里:“就是有点累,肚子不疼了。”
李伯年随后开了一副健脾和胃的药方,嘱咐汉子按时给孩童煎服,又叮嘱近期饮食需清淡,不可过饱。汉子千恩万谢地接过药方,抱着孩童慢慢走出医馆,临走前还特意回头对赵珩鞠了一躬。
待百姓渐渐散去,李伯年看着三个学员,语重心长地说:“今日之事,你们也该明白,学医不仅要记熟医理,更要学会灵活运用,观察细微之处——赵珩做到了这一点,你们两个也要多向他学习,不可只死记硬背。”
周明和林小满连忙点头:“弟子谨记李医师教诲。”
赵珩则想起了远在总馆的素问,心中暗道:先生常说,“医道无止境,实践出真知”,今日才算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往后定要更加用心,不仅要学好医理,更要多积累实践经验,将来才能像先生和秦斩大人一样,救更多百姓。
夕阳西下时,渭水分馆的门板缓缓关上,赵珩在今日的实践笔记上写下:“九月初七,遇孩童突发恶疾,依‘食滞闭气’之法施针救治,显成效。悟:辨症需观细微,施治需有决断,此为医者之要……”字迹虽仍带着几分稚嫩,却透着一股坚定的力量,就像这济世学堂的学员们,正一步步在医道上稳步前行,终将成为大秦医道传承的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