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之蹲在医馆后院的青石板上,指尖捏着片刚从老银杏树上摘下的黄叶,叶片边缘蜷曲如皱纸,叶脉却仍透着深褐的韧劲。他面前摆着个半旧的梨花木匣,匣子里摊开的是祖父陈景然留下的《杏林手札》,泛黄的纸页上,祖父遒劲的字迹被岁月浸得发暗,唯有页脚处几行朱砂批注,像凝固的血珠,格外扎眼。
“砚之,前院刘阿婆又来了,说眼疾又犯了,看东西越发模糊,眼泪止不住地流。”徒弟林小满掀着竹帘进来,声音里带着急意,“我按您之前开的清肝明目的方子抓了药,可她喝了三天,说没见好转,反倒夜里更难睡了。”
陈砚之站起身,把黄叶随手丢进旁边的竹筐,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摩挲。祖父的手札他翻了不下百遍,从初学时认药名、记配伍,到后来凭手札里的偏方治好镇上张猎户的腿伤、李婶的咳疾,这本手札几乎成了他行医的底气。可唯独眼疾这部分,祖父写得格外简略,只提了“肝开窍于目,治眼先调肝”,再往下便是几处模糊的墨团,像是没写完,又像是故意抹去的。
“我去看看。”陈砚之把纸页小心叠好,放进木匣,跟着林小满往前院走。医馆前院的天井里,刘阿婆正坐在矮凳上,手里攥着块蓝布帕子,时不时擦下眼角,帕子上晕开的水渍里,还带着淡淡的血丝。见陈砚之过来,阿婆连忙站起身,声音带着哭腔:“陈大夫,您快救救我的眼吧,再这么下去,我怕是要瞎了。”
陈砚之扶着阿婆坐下,指尖翻开她的眼睑,只见眼白处布满了红丝,瞳孔边缘还泛着圈淡淡的黄。他又把了把脉,脉象弦细,确实是肝阴不足的征兆,可之前开的杞菊地黄丸加减,按理说该有缓解才对。
“阿婆,您最近除了眼干、视物模糊,还有别的不舒服吗?比如手脚发麻,或者夜里出虚汗?”陈砚之问道。
刘阿婆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就是眼不舒服,有时候看太阳,总觉得眼前有黑影子飘。”
送走刘阿婆,陈砚之回到后院,又把祖父的手札翻了出来。他盯着那几处墨团,忽然想起小时候,祖父还在时,总爱在雨后带着他去后山的竹林,说竹林里藏着治眼疾的宝贝。那时候他年纪小,只当祖父是逗他玩,如今想来,或许祖父说的宝贝,和手札里没写完的内容有关。
当天傍晚,陈砚之关了医馆,背着竹篓往后山走。初秋的后山,草木已经开始泛黄,只有竹林依旧透着翠绿。他沿着祖父以前常走的小路往里走,走到半山腰时,看到几株长在岩石缝里的植物——叶子呈长卵形,边缘有细密的锯齿,叶片背面还覆着层淡淡的白霜,正是祖父曾提过的“霜叶竹”。
祖父手札里倒是提过霜叶竹,说它能清热明目,可只用这一味药,未免太单薄。陈砚之蹲下身,刚想摘片叶子,忽然注意到岩石缝里,还长着几株细小的藤蔓,藤蔓上开着细碎的白色小花,花瓣上沾着的露珠,在夕阳下透着淡淡的蓝。他忽然想起手札里那几行朱砂批注——“露凝霜叶,蓝英辅之,晨取为佳”。以前他总以为“蓝英”是某种药材的别名,可翻遍了《本草纲目》也没找到,如今看到这开着蓝露小花的藤蔓,心里忽然有了个念头。
他小心翼翼地把藤蔓和霜叶竹一起挖出来,带回了医馆。夜里,陈砚之把藤蔓的花摘下来,放在瓷碗里,又取了霜叶竹的叶子,捣成汁,和花蜜一起调成糊状。他想起祖父手札里还有句话:“敷眼需伴晨露,七日为一周期”,便又嘱咐林小满,明天一早去收集荷叶上的晨露。
第二天一早,林小满端着盛着晨露的瓷瓶回来时,陈砚之已经把药糊准备好了。他把晨露倒进药糊里,搅拌均匀,然后带着药糊去了刘阿婆家。
“阿婆,我给您试个新法子,您别害怕。”陈砚之让刘阿婆闭上眼睛,用干净的棉签蘸着药糊,轻轻涂在她的眼睑上。药糊刚敷上去时,刘阿婆觉得有些凉,过了一会儿,又泛起淡淡的痒,可没过多久,那种眼干、刺痛的感觉就减轻了不少。
“陈大夫,这药敷着真舒服,比喝药管用多了。”刘阿婆忍不住说道。
接下来的七天,陈砚之每天都带着新鲜调制的药糊去给刘阿婆敷眼。第七天傍晚,刘阿婆特意来医馆,笑着对陈砚之说:“陈大夫,您看,我现在看东西清楚多了,也不流眼泪了!”她说着,还指着医馆墙上挂着的匾额,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出来:“济世仁心”。
陈砚之看着阿婆眼里的红丝渐渐消退,心里又惊又喜。他回到后院,把这段时间的发现记在手札上,又翻到祖父写的那几行朱砂批注,忽然明白了祖父的用意——原来“蓝英”不是别的,正是那开着蓝露小花的藤蔓,而“露凝霜叶”,指的就是用晨露调和霜叶竹的汁液。祖父当年或许是怕这方子太过特殊,寻常人掌握不好用法,才故意写得简略,只留下些线索,等着后人去发现。
没过多久,陈砚之能用外敷药治眼疾的消息,就在镇上传开了。不少眼疾患者都来医馆找他,有像刘阿婆这样肝阴不足的,也有因风热上攻导致眼肿、刺痛的。陈砚之根据不同的症状,在霜叶竹和蓝英花的基础上,又加了菊花、薄荷等药材,有的外敷,有的内服,效果都出奇地好。
这天,林小满看着医馆里排队的患者,忍不住问陈砚之:“师父,您说师祖当年为什么不把方子直接写在手札里啊?害得我们找了这么久。”
陈砚之望着窗外的老银杏树,笑着说:“你师祖是想告诉我们,行医不能只靠书本,还要多去观察自然,多去实践。有些方子,藏在草木里,藏在晨露里,只有用心去寻,才能找到最适合患者的药。”
林小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低头看着手里的药杵,开始认真地捣着霜叶竹的叶子。夕阳透过窗棂,洒在医馆的木桌上,也洒在陈砚之摊开的手札上,那几行朱砂批注,在夕阳下像是活了过来,带着祖父的温度,指引着他在行医的路上,一步步走得更稳、更远。
往后的日子里,陈砚之依旧会在雨后去后山的竹林,有时是去采霜叶竹和蓝英花,有时只是坐在岩石上,看着竹林里的晨露滴落。他知道,祖父留下的不只是一本手札,更是一种行医的态度——对自然的敬畏,对患者的用心,还有对传承的坚守。而那治眼疾的妙法,不过是这份传承里,最动人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