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西的漕渠边,王二柱蹲在青石板上啃麦饼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渠水映出的云影。那云团像极了三年前他在邯郸城外见过的烽火,只是此刻漕渠里漂着的不是断桨,而是满载着蜀锦的漕船,船工的号子混着岸边货栈的算盘声,在秋阳里滚出暖融融的响。
"柱子哥,这是新到的淮盐。"隔壁货栈的陈掌柜举着个陶罐喊他,"比上月便宜了五个钱,要不要带一罐?"
王二柱咽下最后一口麦饼,拍着手上的糠:"先来两罐。"他摸出腰间的秦半两,铜钱边缘的棱齿被磨得发亮——这是他在漕渠码头扛活三个月攒下的,比当年在赵国当徭役时,一年能攥在手里的布币还要厚实。
货栈后的巷子里,几个孩童正围着个白发老者。老者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引得孩子们阵阵惊呼。王二柱凑过去看,见地上画着纵横交错的线条,像水渠又像道路。
"这是新修的驰道图。"老者抬头冲他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从咸阳到临淄,再不用绕着mountains走,三月就能打个来回。"老者是齐国人,去年驰道通到临淄时,他跟着儿子迁来咸阳,如今在巷口摆个算卦摊,闲时就给孩子们讲天下的新鲜事。
王二柱想起四年前秦军破邯郸时,他背着老娘逃到城外的破庙里,那时听人说秦兵"虎狼之师",可如今住了三年,见得最多的是穿黑衣的小吏挨家挨户问收成,是漕渠上的监工给民夫发额外的口粮,是像老者这样的异乡人,操着南腔北调在咸阳城里讨生活。
"柱子哥,快去码头!"伙计小三子气喘吁吁跑来,"刚到了一批江南的新米,管事说谁先扛完谁多领两个钱!"
王二柱应着起身,跑过巷口时,瞥见墙上新贴的告示。朱砂写的大字他认不全,但旁边有小吏用各地俗语念着:"今岁关中大熟,每亩增税半石,然孤寡之家免赋,孝悌者有奖。。。。。。"他想起去年老娘生重病,里正带着医官来看诊,药钱竟是官府出的,眼眶忽然有点发热。
漕渠码头的夯土路上,一辆牛车陷在泥里。赶车的是个楚地来的货郎,正急得满头大汗。王二柱招呼几个工友上前,刚要搭手,却见几个穿褐衣的农夫扛着锄头路过,也纷纷停下来帮忙。
"多谢诸位秦地的兄弟!"货郎拱手作揖,楚地口音里带着感激,"俺从寿春来,这车上是新收的茶籽,听说咸阳人爱喝这个。"
"去年俺去寿春送货,"王二柱一边推车一边笑,"你们那儿的米酒才叫绝,就是劲儿太大,喝多了头疼。"
众人哄笑起来,楚地的、秦地的、齐地的口音混在一起,竟比漕船上的号子还要热闹。车辙从泥里拔出来时,溅起的泥点落在王二柱的粗布衫上,他却觉得比当年在赵国时,穿着绸缎长衫还要舒坦。
日头偏西时,王二柱揣着新挣的铜钱往家走。路过西市,见围着一群人,挤进去看,是官府在分发新铸的铁犁。一个面生的小吏站在高台上,手里举着铁犁喊:"这是临淄工坊新造的,比木犁深耕三寸,每亩能多打两斗粮!"
"小吏小哥,"人群里有人喊,"俺是韩地来的,也能领吗?"
小吏笑着点头:"只要在官府登了籍,不管你是哪的人,都能领。"他指着台下的名册,"张老三,燕国人,领一副;李春花,魏国人,领一副。。。。。。"
王二柱摸着怀里的铜钱,忽然改了主意。他没去买酒,而是走到布庄,给老娘扯了块青布。布庄掌柜是个赵国人,见了他就笑:"柱子,你娘的布衫该换了,这青布结实,能穿三年。"
"再给我来两尺红布。"王二柱忽然说,"给隔壁的陈寡妇,她儿子下月要娶媳妇。"
掌柜的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倒是心细。"
走出布庄时,暮色已经漫了上来。咸阳城的灯一盏盏亮起来,楚人的灯笼、秦人的油灯、齐人的烛台,在巷子里连成一片暖黄。王二柱路过里正家,见门虚掩着,里面传出争吵声。
"这徭役我不能去!"是铁匠铺的刘老四在喊,"我儿子下月要考学室,我得在家教他认字!"
"考学室是大事,"里正的声音很温和,"可驰道要修到云中郡,那边的匈奴常来抢东西,不修好不中啊。"
"我去!"王二柱推开门进去,"里正,我替刘四哥去。我老娘有邻居照看着,我去得了。"
刘老四愣了:"柱子,那可是去北边,要走半年呢。"
"怕啥?"王二柱拍着胸脯,"去年我去陇西送货,见那边的长城修得结实,匈奴不敢来。再说了,官府给的口粮足,还发钱,比在码头扛活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