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破布,慢悠悠地盖下来,把连绵的太行山脉裹得愈发沉郁。山坳里,篝火压得极低,火星子刚蹿起来就被夜风摁下去,只在泥地上留下几点转瞬即逝的红。林缚蹲在火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棱角分明的青石,目光越过跳动的火苗,落在对面十几个灰头土脸的汉子身上。
“再确认一遍。”他的声音压得很轻,像怕惊飞了树梢上栖息的夜鸟,“赵军的粮道分三段,最北这段从壶关到长子城,全程八十里,沿途有七个烽燧,三个临时屯粮点。守军是赵括麾下的‘锐士营’残部,约莫三百人,统带的是个叫冯甲的都尉,据说打起仗来不要命,但性子躁,爱轻敌。”
坐在最外侧的斥候王二猛地挺直了腰,右手握拳砸在左掌上:“林缚将军,错不了!末将带弟兄们在山里猫了三天,冯甲的人每天卯时出发巡道,午时在中间的望夫崖歇脚,酉时前回营。他们的马队快,但山路窄,真要动起手来,马还不如咱们的脚利索。”
林缚微微颔首,指尖在青石上划出三道浅浅的痕。这是他带兵以来养成的习惯,越是复杂的战局,越喜欢在实处找点依托。他抬头看向众人,火光在他眼底映出细碎的亮,却照不进那片深不见底的冷静:“咱们只有五十人,都是从各营里挑出来的老手,熟悉山地,能吃苦,更重要的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个人带伤的手臂、磨破的草鞋,“你们都明白,这仗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断粮。断了赵军的粮,长平关那边的主力才能喘口气。”
人群里有人低低应了一声。这些汉子多是关中子弟,也有几个是从赵地投诚过来的,脸上的风霜里都刻着同一个念头:早点结束这场打了快三年的仗。
林缚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篝火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背后黝黑的山壁上,像一柄蓄势待发的剑:“分三组。王二带一组,十五人,明早寅时出发,去望夫崖左侧的鹰嘴涧,把那几块松动的巨石弄下来,堵死窄道。记住,动静要小,天亮前必须撤到山梁后头。”
王二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放心!那几块石头早就该滚了,咱们给它加把劲。”
“李三。”林缚转向另一个精瘦的汉子,“你带二十人,携带火箭和油布,埋伏在第二屯粮点附近的密林里。等冯甲的巡道队被堵在鹰嘴涧,必定会派人回长子城求援,你们趁机烧了屯粮点的外围帐篷,不用贪多,闹起来就行,把他们的注意力往南边引。”
李三摸了摸腰间的短弩,瓮声瓮气地接令:“烧多少算够?”
“能让他们看到火光,闻到焦糊味,就够了。”林缚的声音里带着点冷意,“记住,打完就跑,别恋战。咱们的腿比他们快,这山就是咱们的家。”
最后剩下的十五人,林缚亲自带着。他指了指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小黑点:“这里是狼窝坡,是冯甲回营的必经之路,坡陡,树密,最适合打伏击。等望夫崖那边乱起来,冯甲肯定会带着主力回援,咱们就在这儿给他来一下——不用打死多少人,关键是把他们的粮车截下来,能烧的烧,烧不了的就推下山崖。”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格外锐利:“记住,游击游击,游起来才能击。别想着一口吃成胖子,打完就撤,往东边的密林钻,三天后在黑风口汇合。谁要是掉队了,不用等,按记号自己找路。”
夜色渐深,山风里带着露水的寒气。五十条黑影像五十道轻烟,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密林深处。林缚最后看了一眼那堆即将熄灭的篝火,转身钻进黑暗里,腰间的短刀轻轻撞击着护心镜,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轻响。
***天刚蒙蒙亮,望夫崖下的窄道上就传来了马蹄声。冯甲骑着一匹枣红马,手里把玩着马鞭,时不时骂两句路边挡路的石头。他身后跟着二十几个骑兵,还有五十多个步兵,推着三辆装满粮草的车,慢悠悠地往前走。
“都尉,这鬼天气,怕是要下雨。”一个亲兵凑过来,指着天边滚来的乌云。
冯甲啐了一口:“下就下,怕个球!林缚那伙残兵败将,听说就剩百十来号人了,还敢来动咱们的粮道?上次让他们跑了,这次要是撞上,看老子不把他们的皮扒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头顶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冯甲猛地抬头,只见几块磨盘大的巨石从崖顶滚下来,带着漫天尘土,像下山的猛虎,“哐当”一声砸在窄道中央,瞬间把路堵得严严实实。紧接着,石块后面冒出几个黑影,冲着他们这边放了两箭,随即就缩了回去。
“妈的!是林缚的人!”冯甲气得一马鞭抽在马屁股上,“给老子冲上去,把他们揪下来!”
骑兵们拨转马头,刚要往前冲,却发现窄道被巨石堵死,马匹根本过不去。步兵们举着盾牌往前挪,刚走没几步,崖顶上就滚下来无数碎石和断木,砸得他们惨叫连连。
“都尉,过不去啊!”一个小校捂着流血的额头跑回来,“上面的人躲在石头后面,咱们看不见!”
冯甲眼睛都红了,正想骂人,突然看见南边的天空升起一股浓烟。他心里咯噔一下——那是第二屯粮点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