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缚盯着那双眼睛,突然觉得很熟悉。他想起三年前在伊阙,他最好的兄弟阿武替他挡了一箭,死的时候眼睛就是这样睁着的,一点神采都没有。
“我还没想好。”林缚的声音有些发紧。
黑甲兵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的手腕。林缚下意识地把手背到身后,那道红痕像是在烧。
“很多人都等不及。”黑甲兵顿了顿,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军功攒得越多,死士就越厉害。”他往前凑了一步,黑布下的嘴角似乎在笑,“听说攒到一万军功,能召唤当年跟着商君打天下的锐士呢。”
林缚猛地拔剑,青铜剑在阳光下闪着寒光。黑甲兵却没动,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百夫长,你迟早会想通的。”他转身要走,衣角被风吹起来,露出腰间的军功牌——那上面的数字是“九千九百九十九”。
林缚看着黑甲兵的背影,突然发现他少了只耳朵。
夜里,林缚躺在帐篷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摸出藏在枕下的死士图鉴,借着月光翻看。图鉴上的死士虚影在月光下泛着红光,边缘的红痕跟他手腕上的一模一样。他翻到第五号死士,那是个持矛的锐士,虚影下面写着:需军功九千二百,可召唤,擅破阵。
林缚的心跳得厉害,他想起老疤的话,想起那个黑甲兵的眼睛。可他又想起那些死去的兄弟,想起城楼上飘扬的军旗。如果有死士,他就能立下更多战功,就能让更多人活下来。
帐篷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很轻,像猫在走路。林缚握紧剑柄,屏住呼吸。脚步声在帐篷门口停下,接着传来指甲刮擦帐篷布的声音,沙沙沙,听得人头皮发麻。
“百夫长。”一个声音在帐篷外响起,很闷,像是那个黑甲兵,“我知道你没睡。”
林缚没说话,手心全是汗。
“你在犹豫什么?”那声音继续说,“军功攒着不花,跟石头有什么区别?召唤我吧,我能帮你杀更多的敌人,能让你当上将军,能让你名垂青史。”
林缚想起阿武死时的样子,想起他最后说的话:“林缚,活着回去。”
“滚。”林缚的声音有些沙哑。
帐篷外的脚步声停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一声叹息:“你会后悔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夜色里。
林缚瘫在草堆上,浑身都是冷汗。他看着手腕上的红痕,那道痕迹不知何时变得更深了,像要渗出血来。他突然明白老疤说的偷人心是什么意思——那些死士不是在听从命令,他们是在诱惑,用军功,用战功,用那些虚无缥缈的荣耀,一点点偷走你的心,让你变成只知道杀戮的怪物。
第二天一早,林缚去了中军帐。帐外的卫兵看见他,纷纷行礼。他走到帐前,深吸一口气,掀开了门帘。
中军帐里,将军正坐在案前批阅文书。看见林缚进来,将军抬起头,放下手里的笔:“林缚?你的军功够了吧?想换个什么样的死士?我这里有份新名册,上面有几个当年跟着商君的锐士虚影。”
林缚解下腰间的军功牌,又从怀里掏出藏着的木盒,把里面的军功牌全倒在案上。铜牌堆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将军,”林缚的声音很平静,“我不换死士。”
将军愣了一下,皱起眉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些军功能换三个顶尖死士,有他们在,你下次攻城……”
“我想换良田。”林缚打断他,“回故里,娶个媳妇,生几个娃。”
将军盯着他看了半天,突然笑了:“好小子,算你识相。多少人栽在死士手里,你能想明白,不容易。”他拿起笔,在竹简上写了起来,“你想要哪里的田?关中的良田不错,亩产比别处高两成。”
“就关中吧。”林缚的心里突然轻松了许多,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走出中军帐时,阳光正好。林缚看见老疤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怀里抱着陶瓮,正朝他笑。他走过去,在老人身边坐下,从怀里掏出块干肉——这是他刚领的赏,比上次那块更大,还掺了蜂蜜。
“尝尝?”林缚把干肉递过去。
老疤这次没躲,接过去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早该这样了。”他指了指林缚的手腕,“红痕消了?”
林缚低头一看,手腕上的红痕不知何时已经淡了,只剩下浅浅的印记,像个快要愈合的伤疤。
“消了。”林缚笑了,阳光照在他脸上,暖洋洋的。
远处的号角又响了,新兵们的喊杀声传过来,充满了力量。林缚知道,总会有人忍不住去召唤死士,总会有人被军功迷了心窍。但他不会了,他要回家了。
老疤看着他,独耳在阳光下颤了颤,突然唱起了歌。那是首很老的歌,调子有些模糊,歌词却很清楚:“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林缚跟着唱了起来,歌声在营寨里回荡,飘向远方的关中平原。那里有良田,有美宅,有等着他回去的人。那里,才是他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