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雾影族身体里闪过的记忆碎片,那些碎片大多模糊、破碎,带着被时间侵蚀的痕迹。就像宇宙中飘散的文明残渣,不再被需要,不再被讲述,最终成了无主的孤魂。
而他的晶体投射出的记忆,是鲜活的。有声音,有温度,有工匠们的汗水和号子里的信念。那是被牢牢记住的东西,是“被需要”的记忆。
“它们不是在掠夺。”燃低声说,声音在空旷的观测站里回荡。他看着一个小雾影小心翼翼地伸出“触须”,触碰了一下能量篝火的边缘。那里的火焰没有灼烧它,反而化作一道细小的光流,融入了它的身体。小雾影的轮廓闪烁了一下,身体里闪过一段清晰了许多的影像——是某个星球的日出,色彩明亮得不像记忆碎片。
“它们在寻找。”燃的心脏猛地一缩,某种被忽略的真相像星轨一样在脑海里铺展开来。他想起那些从雾中逃脱的船员,他们忘记的不是随机的记忆,而是文明最核心的身份标识;想起那些遗忘了语言的居民,他们失去的是彼此交流的根基。雾影族带走的,都是那些不再被强烈“需要”的集体记忆——当一个文明不再讲述自己的故事,不再珍视自己的根源,这些记忆就成了游离在外的能量,最终被雾影族吸引、吞噬。
就像宇宙在清理无人认领的遗产。
“星轨转,锻铁燃……”燃下意识地跟着晶体里的号子哼唱起来。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机甲零件摩擦般的粗糙,但当第一个音节落下时,所有雾影都停下了动作。它们半透明的身体转向他,那些模糊的“眼睛”里,似乎亮起了微光。
他继续唱下去,回忆着师父教他的每一个音节。那些歌词里的星历坐标,那些锻造时的号子声,突然有了新的意义。这不是单纯的记录,这是一个文明在用最炽热的方式宣告:“我们在这里,我们记得,我们需要这些记忆。”
能量篝火突然暴涨起来,暗红色的晶体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光柱里的影像不再局限于锻造坊,开始浮现出更多画面:孩童在星图下听故事、商贩在星际港口交换传说、老者在临终前向后代讲述祖先的迁徙路线。这些都是燃记忆里的碎片,此刻被晶体激活,与锻造场景交织在一起。
雾影族的轮廓开始剧烈地波动,它们身体里的记忆碎片像沸腾的水一样翻滚。那个巨大的虚影突然发出一声悠长的低鸣,像是叹息,又像是共鸣。燃在它的身体里,看到了一段极其古老的影像:无数光点组成的河流,流淌在宇宙的缝隙里,每个光点都是一个文明的记忆。而雾影族的祖先,正像守护者一样,引导着这些光点流向需要它们的地方。
“原来如此……”燃的眼眶有些发热。它们不是天生的掠夺者,它们只是在履行某种被遗忘的使命。当文明不再分享记忆,不再需要彼此的故事,记忆之河干涸,守护者便堕落成了拾荒者,只能在废墟里捡拾那些被丢弃的碎片。
他站起身,将暗红色晶体高高举起。能量篝火的光芒顺着他的手臂流淌,与他的能量核心共振,发出越来越响亮的嗡鸣。锻造坊的号子声、孩童的笑声、商贩的吆喝声……无数记忆的声音在观测站里回荡,像一首跨越时空的合唱。
雾影族围了上来,这一次不再迟疑。它们的身体穿过能量篝火,那些破碎的记忆碎片在光芒中渐渐变得完整。一个雾影体内闪过的星轨图,与燃记忆里的初环设计图重合了;另一个雾影体内的歌谣,竟与蓝星孩子唱的童谣有相似的韵律。
“被需要的记忆,才不会消散。”燃低声说,看着那个巨大的虚影。它的身体里,那段古老的记忆河流影像越来越清晰,甚至开始与能量篝火的光芒相连。
当最后一个音节从燃的喉咙里落下时,观测站里的迷雾突然开始退散。灰绿色的雾霭像潮水般退回穹顶的破洞,雾影族的轮廓在光芒中变得越来越明亮,越来越轻盈。它们没有离开,而是围绕着能量篝火盘旋,身体里的记忆碎片开始发光,像一颗颗重新被点亮的星星。
燃低头看着掌心的暗红色晶体,它的温度已经降了下来,表层的纹路平静地闪烁着。他知道,自己找到了对抗雾影的关键,不是武力,不是防御,而是把那些被遗忘的、被忽略的记忆,重新变成“被需要”的存在。
他打开通讯器,晓和流的头像立刻跳了出来,脸上带着焦急。
“我找到了。”燃说,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他抬起头,看着观测站里盘旋的雾影族,它们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却不再是虚无的半透明,而是像被光充满的存在。“它们不是敌人。”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穹顶外的星空,那里的迷雾正在能量篝火的光芒中一点点消散。
“它们只是在等我们,重新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能量篝火还在燃烧,映照着燃的侧脸,也映照着那些渐渐显露出温和轮廓的雾影族。在废弃观测站的金属废墟上,一段被遗忘的历史正在被重新记起,一条干涸的记忆之河,似乎开始重新流淌。
而在遥远的初环中心,晓看着星图上迷雾退散的区域,指尖轻轻点在古老传说的标记上,忽然露出了一个了然的微笑。流则快速记录着从燃那边传来的能量数据,当看到那些记忆频率与初环能量波动的吻合度时,她的眼睛亮了起来。
宇宙的遗忘本能,或许终将被文明的记忆之光所驱散。而这束光的源头,就藏在每一个被珍视、被讲述、被需要的故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