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她们!看看这座城!你烧军台,断生路!你屠城掠地,杀的人,比那帝都里的蛀虫多千百倍!你口口声声为了北境……你问问她们!”他用尽力气嘶吼,血沫喷溅,“你问问她们!你带来的,是活路,还是他娘的死路?!”
布克布鲁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握剑的手微微紧了紧。刘老五那嘶哑的质问,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心中某种被刻意包裹的坚硬外壳。
他屠城时的暴怒、焚掠军台时的决绝,似乎在这一刻,被眼前这个垂死捕快身后那些绝望的眼睛,映照出另一种模糊而刺目的影子。
“成大事者……”布克布鲁的声音低沉了几分,似乎想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烦躁,“岂能拘泥于妇人之仁!”
“呸!”刘老五用尽最后力气啐了一口血沫,“你成的大事……就是让整个北境……尸骨成山!血流成河!布克布鲁……你赢不了……永远赢不了人心!”
他猛地挺直身体,发出生命中最后一声咆哮,如同受伤孤狼的绝唱,“老子守的……从来就不是帝都的狗屁朝廷!老子守的……是黎民百姓还能喘气的那点念想!是人心还没死绝的那点热乎气儿!你……不懂!”
话音未落,刘老五用尽残存的全部力量,如同扑火的飞蛾,挥舞着那柄早已卷刃、沾满血污的铁尺,踉跄着朝布克布鲁猛扑过去!这是他生命中最后一次冲锋,带着一往无回的惨烈与悲壮!
布克布鲁瞳孔微缩,下意识地横剑格挡。哐当一声!早已力竭的铁尺砸在厚重的剑脊上,只溅起几点火星,便被轻易荡开。
刘老五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彻底失去了所有力量,被阔剑上传来的巨大反震之力带得向前扑倒。
噗嗤!
一柄从侧面刺来的叛军长矛,冰冷地穿透了刘老五的后心!矛尖带着淋漓的鲜血,从前胸猛然透出!
刘老五的身体剧烈地一震,动作瞬间凝固。他眼中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猛地跳跃了一下,随即开始迅速地黯淡下去。
就在这生命之火即将彻底熄灭的瞬间,刘老五拼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做出了一个微小的动作。
他那双沾满血污、已经抬不起的手,艰难地探入自己早已被鲜血浸透的、紧贴着心口的衣襟内侧。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金属物件——那是半块青铜铸造、雕刻着古老虎形纹路的兵符!
一股无法言喻的力量,支撑着他最后的神志。他用尽全身仅存的、微不足道的气力,将这半块带着他体温和心头血的冰冷虎符,猛地塞到了刚才一直跟在他身后、此刻正抱着他一条腿、哭嚎着“大人”的年轻亲兵——狗娃的手里!
那动作快如闪电,隐秘无比。刘老五的头颅无力地垂下,几乎贴在狗娃的耳边,嘴唇翕动着,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如同游丝般的气息,艰难地吐出最后几个字:
“给小……易……告诉……他……守的不是城……是人心……走……”
最后一个“走”字,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托付。
话音未落,刘老五眼中最后那一点微光彻底熄灭,头颅猛地垂落在狗娃的肩上。一代神捕,力竭战死,身躯却依旧挺立着,仿佛一尊被血染红的石像,堵在死胡同口,面朝着如狼似虎的叛军,背对着他至死守护的妇孺。
狗娃只觉得手中被塞入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耳边那微弱却如同惊雷般的话语瞬间炸开!
他懵了一瞬,巨大的悲痛和惊骇让他几乎窒息。但刘老五最后那个“走”字,如同烙印般刻进了他的脑海!
他猛地抬头,看到布克布鲁冰冷的、带着审视的目光正扫过刘老五的尸体,扫过胡同口!
求生的本能和肩上千钧重担的觉悟瞬间压倒了悲痛!
狗娃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呜咽,猛地将刘老五的尸身向前一推,趁着尸体阻挡视线的刹那,如同受惊的兔子,转身就扑进了身后死胡同更深的黑暗中!
那里堆满了杂物和倒塌的残垣断壁,他瘦小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一处不起眼的、被瓦砾半掩的狗洞里。
布克布鲁下意识地挥剑,冰冷的剑锋轻易地劈开了刘老五已然失去生命的躯体,带起一蓬暗红色的血雨。尸体沉重地倒下,发出一声闷响。
布克布鲁握着滴血的阔剑,站在原地。他的目光扫过地上刘老五那怒目圆睁、死不瞑目的脸,扫过他身后死胡同里那几个蜷缩在一起、因极度恐惧而失声、眼神空洞如死水的妇孺。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味、硝烟味和尸体开始腐败的甜腻气息。整个黎城,似乎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叛军零星搜索的呼喝声。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空洞感,毫无征兆地攫住了布克布鲁的心脏。胜利了吗?
是的,黎城陷落了,这座阻挡了他整整两个月的孤城,终于被他踏在了脚下。刘老五死了,那个像块顽石一样挡在他面前的神捕,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可是,为什么没有预想中的快意?
为什么没有那种扫清障碍、直指帝都的酣畅淋漓?
他踏前一步,靴子踩在粘稠的血泊里,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他环顾四周:断壁残垣间散落着士兵和百姓破碎的尸体,形态各异,凝固着死前的痛苦与绝望;几处房屋还在燃烧,黑烟滚滚升腾;倒塌的墙壁下,一只孩童的小手无力地伸在外面,沾满了灰尘和暗红的血渍……
这里没有欢呼,只有死寂;没有臣服,只有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刻骨的仇恨?布克布鲁猛地握紧了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刘老五临死前那嘶哑的咆哮,如同诅咒般再次在他耳边轰然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