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又一声枪响!并非来自刘老五!
刘老五身体猛地一震!左肩胛骨处爆开一团血花!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向前扑倒,手中的火枪脱手飞出!他重重摔在泥泞里,鲜血迅速在身下蔓延,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如同燃尽的烛火。那支指向赖礼骰的枪,终究没能击发。
开枪的是赖礼骰身旁一名心腹亲兵,枪口还在冒烟。
赖礼骰惊魂甫定,随即爆发出狰狞狂笑:“哈哈哈!刘老五!恶狗!终究死在我前头!给我剁了他!把账册抢回来!”他目光扫向李易,如同看着待宰的羔羊。
亲兵们狞笑着围向李易和倒地的刘老五。
李易看着泥血中刘老五彻底沉寂的身影,又看看怀中染血的账册。神捕倒下了,钦差大人被困。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他再无路可退。他猛地看向赖礼骰,又看向地上那支刘老五脱手滑到自己脚边的火枪。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草鞋传来。
倭寇岛上,被逼搬运货物时偷偷摸索过的火铳结构;刘老五在帝都暗巷里,曾冷冷丢给他一支缴获的短铳,只一句“生死关头,对着胸口,扣这里”……无数碎片在电光石火间拼凑!
就在一名亲兵狞笑着伸手抓向账册的瞬间!
李易动了!他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幼兽爆发出全部力量,猛地弯腰抓起地上那支沾满泥泞和鲜血的火枪!冰冷的枪身沉重异常,几乎脱手。
他不管不顾,凭着记忆中的模糊印象和一股决死的本能,双手死死攥住枪柄,黑洞洞的枪口猛地抬起,对准了数步之外、正得意狂笑的赖礼骰!
赖礼骰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的狰狞瞬间化为错愕与难以置信。他似乎想说什么,想后退,想拔刀。
李易眼中一片血红,只有赖礼骰那张因惊愕而扭曲的脸。他扣在扳机上的食指,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压了下去!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在混乱的行辕前炸响!盖过了所有的喊杀与雨声!
一道炽热的火线撕裂雨幕!
赖礼骰魁梧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他胸前那代表武官威严的补服瞬间被撕裂、焦黑!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出现在心脏位置!
他脸上的错愕凝固,狂笑僵住,眼中爆发出极致的痛苦、茫然和无法理解的惊骇。他张了张嘴,似乎想看清是谁开的枪,身体却已不受控制地向后轰然倒下,重重砸在泥泞的血泊里,溅起一片猩红的泥浆。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所有厮杀声、叫骂声都消失了,只剩下暴雨冲刷大地的哗哗声,和火枪发射后弥漫在空气中刺鼻的硝烟味。
围向李易的亲兵们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法,难以置信地看着倒下的赖礼骰,又惊恐地看向那个泥猴般、双手紧握冒烟火枪、浑身因后坐力而剧烈颤抖的少年。
李易双手被震得发麻,虎口崩裂,渗出血丝。他死死盯着赖礼骰胸前那个血洞,看着那曾经不可一世的九门提督在泥水中抽搐了几下,彻底不动。一股巨大的虚脱感和难以言喻的冰冷瞬间攫住了他。他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手中的火枪“哐当”一声掉在泥水里。
“提督大人……死了?!”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惶的尖叫。
这声尖叫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混乱!赖礼骰的亲兵们失去了主心骨,惊恐万状,有人呆立当场,有人转身欲逃!
“赖礼骰伏诛!余者弃械不杀!”范正清抓住时机,在侍卫护卫下挺身而出,厉声高呼,声震雨夜!他虽狼狈,官威犹存。
这一声如同赦令,又似惊雷。负隅顽抗的提督府亲兵瞬间士气崩溃,纷纷丢下兵器跪地求饶。混乱迅速平息。
范正清大步走到李易面前,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吐血的刘老五和赖礼骰胸口的血洞,又看向瘫坐泥泞、失魂落魄的李易,最后落在他怀中那个被血浸透的油布包裹上。
他弯腰,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包裹,入手沉重。他解开油布,翻开账册,只看了几页,脸色便沉凝如铁,眼中怒火升腾。
“好!好一个九门提督!好一个国之蛀虫!”范正清的声音带着雷霆之怒,他猛地抬头,目光扫过跪地俘虏和惊魂未定的己方护卫,声如洪钟,
“传令!即刻控制府城四门,缉拿赖礼骰一应党羽!飞马入京,八百里加急,奏报圣上!中书省河工贪墨案,人赃并获,首恶伏诛!本官要以此账册,告慰万千冤魂,还天地一个朗朗乾坤!”
命令迅速下达,行辕内外再次忙碌起来,但已是有条不紊的肃杀。
李易依旧瘫坐在冰冷的泥泞里,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和泥浆。他看着范正清手中那本决定无数人命运的账册,又看向刘老五倒在血泊中、腹部那个带着血洞的钢躯。
神捕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在雨水的冲刷下似乎柔和了些许,那双曾经冰冷浑浊的毒眼,微微一张又闭上了。
李易挣扎着爬过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自己的衣袍重重的压在刘老五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粗砺的布片紧贴着破碎的血肉,暗红的血痕在雨水中晕开,如同开出一朵绝望而沉默的花。雨,越下越大,冲刷着行辕前的血污,却洗不去那深埋的罪恶与沉重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