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算距离可知,骑军与蟒口粮仓的距离已经不到两里,刘羡和索靖相视一笑,他们都知道,该是按计行事的时候了。
刘羡下达命令后,奔波了半夜的骑士们终于抖擞精神。他们配甲上马,解开马嘴布带,抽出长弓,打开箭袋,按照事先的阵型开始整队。这些西人的军纪极好,不用一刻钟,此前安排的队列就已经整列完成。
按照事先计划,十队骑军将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先锋先登冲营,逢敌就冲,尽可能将成型能抵抗的敌军驱散。冲出敌营后,要回旋回来,换一个方向再次入阵、第二部紧跟在第一部之后,跟进斩杀那些落单的敌军,快速造成减员。入营之后,更要星散开来,四处杀敌,使敌营有四面皆敌之感。第三部则是侧面响应第一部,绕到东面去截杀那些逃亡军士,尤其要追杀骑马的敌将。
刘羡本人则领松滋营作为总预备队,以应对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
没有号声,全凭默契,索靖在前方一声高喝,随即以六十五高龄率军蹈阵,他带来的都是当年和齐万年厮杀过的好男儿,策马突入冰冷刺骨的蟒水之中,没有一人摔倒,面对黑夜中的激流,他们仅仅是几个沉浮,就迅速越过了这条大蟒,霎时冲到蟒口大营前。
正如此前预料一般,北军对蟒口的保护意识不足,营寨中仅有四千余人。面对突然从黑夜薄雾中杀出来的高头大马,无不大惊失色,还以为是天神下凡,纷纷四散而逃。索靖军突入敌营,如虎入羊群,遇敌就追杀驱赶,使他们难以结阵自保。
北军军营突遭袭击,完全没有防备,士卒惊骇争先避让禁军锋芒,以致于索靖骑兵就如切豆腐般迅速地纵穿了蟒口大营。
然后他们朝左回旋,但凭借夜色中嘈杂喧嚣声,锁定位置,再次进行蹈阵。征北军司其实不是没有反抗的机会,如果他们依靠营垒的尖头栅栏,用百十个弓箭手隔着栅栏乱射,未尝不能给敌人们以巨大的杀伤,但大概是被突如其来的敌人给打蒙了,他们完全没有类似的主意,只是一味地向外逃窜,使得索靖所在的前锋畅通无阻,自在好似水中之鱼。
紧接着,第二支由郭诵率领的关西骑兵深入进来,同第一支遇到的情况不同,这支骑兵并不急于冲阵,而是分散开来,寻找那些还有力量结阵反击的人。不,甚至没有反击,哪怕是成群结队逃离的北人,都被他们重点打击。这就好像是在水中撒网捕鱼一样,只有足够小的鱼才能从网中逃窜出去,那些大鱼们被堵在网眼里,即使竭尽全力,也只能哀嚎悲叹。
这时,索靖带兵横向又杀了回来,两路人马在阵中来回翻卷,逢人就杀。夜色蒙蒙中,被杀懵的北人愈发落花流水,无心恋战,纷纷四散逃命而去。
到最后,星散出来的北人们,又要遭受第三道骑军的阻截,张寔等人罗落方位,像猎犬追逐猎物一样将败军们驱赶回去。到这时,战事已经成为了彻底的屠杀,即使是韩信、白起这样的将领复生,也不可能带领这些溃兵们逃出生天了。
于是在不到半个时辰内,蟒口的北军彻底停止了反抗,向刘羡所部宣告投降。
这比刘羡想象的最好情况还要顺利,因为当禁军骑士在北岸肆意冲杀的时候,南岸的河塬大营已经听到了声音,可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应战。除了在南岸多打火把,高声呼唤进行声援外,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甚至没有多少人过桥。
刘羡他眺望对面岸上的茫茫火把,猜测着陆机此时的想法,心想:对方迟迟不做反应,是因自己的意外突袭胆寒了么?还是诸将意见不一,内部在进行争吵,不能决断?亦或是陆机持重,甘愿受这样的损失,也不愿来看一眼?
但不管怎么说,对于对方不愿过河此事,刘羡还是乐意看到的,毕竟这也减少了己方的损失。
得知索靖已经完全占领粮仓之后,刘羡率松滋营踏过蟒水,进入到粮仓内审视战果。看见仓库内都是满满的粮袋,诸葛延极为高兴,他抽出腰刀,在地上的粮袋上捅了几下,里面的大豆粟米一下子哗哗地流了出来,还有许多谷子、麦子。
粗看之下,粮仓内的粮食,差不多有十万斛了,诸葛延见状颇有些纠结,对刘羡道:“这么多粮食,烧了多可惜啊!”
刘羡也有这样一种感觉,但他明白,这些东西是带不走的,只会白白让自己葬送在这里,他断然道:“烧了就烧了,今日不烧,以后可惜的更多!”
于是他指挥着人看押俘虏,同时将一堆堆的粮食开始焚烧。粮食真是奇妙的东西,熊熊的光焰之中,散发着一股迷人的香气,令人心醉神迷,而其点亮的光芒,似乎也要更炽热、更明亮,好似璀璨的星辰就在眼前。
可注视着眼前滔天的火焰,刘羡心底却涌现出一股不安。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到了一种不对劲的地步:蟒口的北军溃败得太快,可在有工事的前提下,连一点像样的反抗都没有完成;眼前的粮食虽多,但作为供应整个征北军司的粮仓,却明显又少了一些;南岸有人明火执仗,大声声援,可却在掌握了河桥的情况下,拒不渡河……
忽然间,刘羡脑中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令他脸色大变,他连忙问一旁的索靖道:“幼安公,俘虏中可有北军的军官?”
索靖当然没有在乎这个细节,而刘羡则是立刻抓人前来审问,一连问了三四人,结果都是一样的。俘虏们说:蟒口大营内虽然有四千余守军,可不知为何缘故,陆机在今日,抽调走了守军中所有的军官,至今未回。
每审讯一人,刘羡的脸色便阴沉一分,到最后,他面沉如水,深吸了一口气后,才强自抑制住内心的不安,佯作无事地对索靖等人道:“幼安公,既然此事已经了了,就赶紧令所有人列阵,早日撤回去吧!”
索靖闻言有些疑惑,他问道:“这不好吧,你原定计划,不是在这里待够两个时辰?”
刘羡正要解释,可话还未说起,脚下的地面便开始微微颤动,不过几个呼吸,颤动就由错觉变为触手可及,好像是浪潮在大地上奔涌。在这个鸟兽们多已隐匿的初冬,格外震耳欲聋。
在场的都是久经战场的人,听到这声如同闷雷入地一般越来越近,知道那是千军万马践踏所发出的声响。不由得心魂惊飞,慌乱地出营去看。
刘羡没有去看,他对现在的情形已经完全明了了,不用去看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在自己渡河的同时,北军的大部分兵力也悄悄转移至大河北岸,而后以蟒口粮仓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网。
这是一个圈套,陆机以十万斛粮食与四千余兵众作为诱饵,诱导自己踏进来。然后一个以极为悬殊的兵力优势,趁机扎紧口袋,誓要将自己歼灭在此处。
这并非是一个高明的计谋,陆机一旦弄错了时间,便等同于放弃了己方苦心经营的荥阳河桥与河塬大营。但陆机成功了,刘羡中伏了,其中的原因刘羡心知肚明:计划泄漏了,自己为人出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