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道如兵道,亦如朝局。落子无悔,步步惊心。
老朽观小王爷用兵,有鬼神莫测之机,料想这棋枰之上,亦必有雷霆万钧之势,潜龙在渊之谋。”
他不再多言,重新拈起那枚黑玉棋子,指腹摩挲着温润的玉质,沉吟片刻,“啪”的一声轻响,棋子稳稳落在棋枰一角,加固了一片厚势。
子墨亦不再言语,修长的手指探入白玉棋罐,拈起一枚棋子。
指尖感受着那细腻冰凉的触感,目光终于垂落棋枰。
黑棋布局沉稳厚重,如同盘踞大地的古老山脉,根基深扎,隐隐已成吞天之势。
白棋看似散落飘忽,几处孤子深入,却如潜龙探爪,锋芒暗藏,随时可能搅动风云。
水榭内,陷入一片粘稠的寂静。只有棋子落在紫檀木枰上发出的清脆“嗒”、“嗒”声,如同更漏,敲打着凝固的时间。
窗外,锦鲤搅动水花的细微声响,此刻清晰得如同擂鼓。龙涎香的青烟袅袅盘旋,将两人的身影笼罩在朦胧的光晕里。
郭况落子看似闲适悠然,信手拈来,却每每点在棋局的关键筋络之上。
或不动声色地加固壁垒,或悄然埋下暗藏杀机的陷阱,步步为营,老辣得如同千年古藤,无声无息地缠绕着对手的空间。
子墨的白棋则如流水行云,时而轻盈点水,试探虚实;
时而如羚羊挂角,落在令人意想不到的奇位,看似被黑棋的磅礴大势所压制,陷入苦战,却总能于方寸之间寻得一线生机,巧妙化解,
更在不经意间留下几枚深入腹地的“钉子”,如芒在背,隐隐牵制着黑棋那看似牢不可破的根基。
一老一少,在这方寸纹枰之上,无声交锋。
没有刀光剑影,没有唇枪舌剑,只有棋子落枰时那清脆却重若千钧的声响。
每一次落子,都是意志的碰撞,是底线的试探,是无声的攻防。平静的水面之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汹涌暗流。
棋至中盘,黑白两条大龙于天元腹地轰然对撞,绞杀惨烈!
局面混沌如开天辟地,杀机四伏,劫争隐现。
郭况拈棋的手指微微悬停,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显然在计算着复杂到极致的连环劫材与得失生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寂静时刻,子墨拈起一枚白玉棋子。指尖悬停于棋枰上空三寸,并未落下。
他的目光,却从混沌的棋局上抬起,再次平静地投向郭况。
那目光,如同深潭之水,表面无波无澜,深处却蕴含着足以冻结灵魂九幽的绝对冰寒。
“老太公棋力通玄,布局深远,如古木盘根,晚辈叹服。”
子墨的声音打破了水榭内令人窒息的沉寂,平和依旧,却带着一种穿透青烟、直抵人心的力量,
“然棋局如世事,有时,看似固若金汤、万世不移的大势根基,只需一枚棋子落定,便可…”
他微微一顿,指尖的白玉棋子在朦胧光线下流转着温润却冰冷的光泽,
“…地覆天翻。”
郭况捻动棋子的手指,骤然停滞。
他抬起眼,深潭般的眼眸深处,终于掀起一丝难以抑制的波澜,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子墨悬停的指尖纹丝不动,声音如同冰珠滚落玉盘,清晰、缓慢,字字千钧:
“清河崔氏,勾结九幽邪魔,豢养妖人,祸乱地方。”
“侵吞黄河、渭水、泾河三河治河国帑,白银累计逾百万两,致堤防失修,生灵涂炭。”
“私运晶矿,囤积军械粮草如山,输送死士入洛…意图,不轨。”
“汝南袁氏、弘农杨氏、太原李氏,破坏司隶民生经济,扰乱商市,私蓄甲兵,武装叛乱,勾结九幽余孽,妄图倾覆社稷。”
他每说一句,郭况脸上那份刻意维持的淡然便褪去一分,皱纹似乎更深,脸色在朦胧的光线下愈发灰暗。
“崔亮及其核心族老十七人,已于清河祖宅伏法,枭首示众。崔氏累世所积,万贯家财,田亩商铺,古玩珍奇,悉数查封,登记造册,一厘一毫,充入国库。”
“袁泽民、杨谦、李云…皆已授首伏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