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徐去年还来打听呢,说找不到老伙计,”郑德山说,“他家搬去大连了,我这儿有他儿子的电话。”叶东虓赶紧记下号码,打过去时,老徐的儿子说:“我爸总念叨‘当年的人,就像亲人’,要是能聚聚,他能高兴得蹦起来。”
一周后,老徐坐着高铁来了。八十多岁的人,拄着拐杖,一进记忆角就哭了:“这不是老郑吗?你头发咋全白了!”郑德山捶他一下:“你还好意思说,当年借我的十斤粮票,到现在没还!”两人笑着抱在一起,像两棵久别重逢的老槐树。
老徐在照片里找到了自己,也认出了王满堂:“这不是‘王快手’吗?当年你装机床,比谁都快!”王满堂看着他,突然用手拍了拍轮椅扶手,是兴奋的节奏。张桂兰大娘端来茶水:“老徐,尝尝我泡的茉莉,还是当年的牌子。”
那天,记忆角多了张“寻亲启事”,是叶东虓写的:“奉天养老院的老伙计们,在找当年机床厂的你。若你还记得车间的机床声、食堂的玉米饼、老槐树下的象棋摊,请来这儿坐坐。”启事旁边,贴满了老照片,每张下面都写着名字,像串在时光里的珍珠。
第十九章槐树下的告别
深秋的一个清晨,郑德山发现王满堂没醒。老人躺在床上,脸上很平静,手里还攥着朵朵送的那个歪扭坐垫。郑德山摸着他的手,凉了,却还保持着弯曲的姿势,像在捏着棋子。
“老伙计,走得挺安详,”郑德山红着眼说,“昨天还看葡萄架呢,说‘等紫了,分我最大的串’。”张桂兰大娘用布擦着王满堂的脸,轻声说:“下辈子,还做老伙计,还一起在车间吃午饭。”
王满堂的儿子赶来时,老人们都在院子里站着,没人说话,只有风吹过槐树叶的沙沙声。“我爸总说,在这儿比家里好,”他给老人们鞠躬,“谢谢你们陪他走完最后一段路。”
叶东虓在老槐树下挖了个坑,把王满堂常看的那盆君子兰埋了进去。“他总说这花像老伙计,”他说,“就让它在这儿陪着树,陪着我们。”赵大爷往坑里撒了把葡萄种子:“明年长出来,就当是老伙计给咱们留的念想。”
那天的夕阳特别红,照在槐树上,像给树镀了层金。老人们坐在树下,没人下棋,也没人说话,却谁都没走。郑德山望着王满堂常坐的那个小马扎,突然说:“明天,还在这儿摆棋盘,给他留个位置。”
第二十章冬夜里的饺子香
冬至那天,养老院包了三种馅的饺子:白菜猪肉、芹菜牛肉、酸菜油渣。李建国大爷系着围裙在厨房指挥:“白菜要剁得细,酸菜得挤干水,当年厂里包饺子,就这规矩。”
张桂兰大娘带着老太太们擀皮,擀面杖在案板上“咚咚”响,像在敲某种节拍。“老周最爱吃酸菜油渣的,”她说着,往嘴里塞了块生油渣,“当年他总说‘桂兰,你包的饺子,褶子比机床的齿轮还密’。”
郑德山坐在旁边看,手里拿着王满堂的照片,说:“老伙计,今天给你留着饺子,放你最爱的醋。”叶东虓给照片前的小碟里倒了点醋,雾气模糊了镜片。
老陈大爷突然站起来,走到厨房,拿起个饺子皮,笨拙地包起来。他包的饺子歪歪扭扭,像个小元宝,却没人笑。“当年车间包饺子,老陈总包这样的,”赵大爷说,“我们笑他,他说‘能吃就行’。”
饺子下锅时,蒸汽弥漫了整个厨房。老人们围在锅边,等着第一锅熟。郑德山先夹了个酸菜馅的,放在王满堂的照片前:“老伙计,趁热吃。”然后才给自己夹了一个,咬下去,汤汁溅在脸上,烫得直吸气,却笑得像个孩子。
冬夜很长,饺子很香,养老院的灯亮到很晚。叶东虓站在窗外,看着里面晃动的人影,突然明白,所谓团圆,不一定是亲人都在,而是那些记挂着的人,永远在心里占着个位置,像饺子里的馅,紧紧裹着,暖乎乎的。
第二十一章雪地里的脚印
第一场雪落时,养老院的院子白得像张纸。郑德山一早就在槐树下扫出块空地,摆上棋盘,对面放着王满堂的小马扎。“老伙计,今天我让你先走,”他摸着棋子说,“当年你总说我‘吃相太凶’。”
赵大爷拄着拐杖来看,在雪地上写下“王满堂”三个字,说:“这样,他就像还在这儿。”张桂兰大娘端来热茶,踩着雪过来,脚印像串歪歪扭扭的省略号。“这茶是温的,”她说,“老周以前总说‘雪天喝热茶,比棉袄还暖’。”
李建国大爷在食堂煮了锅姜汤,给每个人端一碗。“当年大雪封路,我们就在车间煮这个,”他说,“叶师傅总把自己的那碗给学徒,说‘年轻人火力旺,我抗冻’。”老陈大爷捧着姜汤,小口喝着,突然说:“暖。”
叶东虓和江曼在雪地里堆了个雪人,戴着赵大爷的旧棉帽,拿着郑德山的拐杖,鼻子是用胡萝卜做的,红彤彤的。“这雪人,像咱们这儿的老伙计,”江曼说,“看着就热闹。”
老人们围着雪人笑,郑德山突然指着雪地上的脚印:“你们看,王满堂的轮椅印还在呢。”大家凑过去看,雪地上果然有串浅浅的辙痕,像条银色的带子,通向葡萄架,通向记忆角,通向每个有过他身影的地方。
雪还在下,落在头发上,肩膀上,像谁撒了把碎盐。可没人觉得冷,因为心里装着的那些人,那些事,都像炉火一样,烧得旺旺的。
第二十二章新年的红春联
除夕前,养老院要贴春联。赵大爷写得一手好字,铺开红纸,蘸着墨说:“当年厂里办年货,春联都是我写的,叶师傅总说‘老赵的字,比印刷的还精神’。”
郑德山在旁边磨墨,说:“给王满堂的房间也贴一幅,他最爱看红的。”张桂兰大娘剪了些窗花,有“福”字,有喜鹊,还有个歪歪扭扭的“囍”,说是“给老周留着,他总说‘过年就得有喜气’”。
李建国大爷炸了麻叶和丸子,装在盘子里当供品,摆在记忆角的老照片前。“老伙计们,尝尝今年的新炸货,”他说,“比当年的油多,香!”老陈大爷拿着个麻叶,慢慢嚼着,突然笑了,像想起了什么开心事。
叶东虓买来挂历,撕到新年那一页,上面印着个胖娃娃抱着鲤鱼。“这挂历,跟我家当年的一样,”他说,“我爸总在上面圈出老伙计们的生日。”江曼把老人们的生日都记在挂历上,用红笔圈着,像串在纸上的灯笼。
贴春联那天,阳光很好,雪在屋檐上化了,滴滴答答像在鼓掌。赵大爷的字笔力遒劲,“奉天养老院”五个字贴在门楣上,红得耀眼。郑德山看着春联,突然说:“老伙计们,新年好啊。”风穿过院子,槐树叶沙沙响,像在应和。
第二十三章葡萄藤下的新芽
开春时,叶东虓发现王满堂的君子兰没发芽,倒是去年埋的葡萄种子,冒出了嫩芽。细细的茎,顶着两片圆叶,像个好奇的孩子。
“是老伙计回来了,”郑德山蹲在旁边看,“他说要陪着咱们,看葡萄架爬满藤。”张桂兰大娘找来个小竹棍,给嫩芽当支架:“得让它顺着杆长,像当年老周教我的那样。”
赵大爷的腿不太好使了,却每天都拄着拐杖来看嫩芽。“这芽儿,比当年车间的新学徒还精神,”他说,“得好好养着,别像我,爬不动了。”李建国大爷用淘米水浇它,说:“这水有营养,能让它长得快。”
老陈大爷有时会坐在葡萄藤下,对着嫩芽发呆,嘴里念叨着没人听懂的话,却总在离开前,用手轻轻碰一下叶子,像在打招呼。叶东虓把这一幕拍下来,照片里,阳光透过藤架,在老人和嫩芽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温柔得像首诗。
有天,朵朵来看望大家,指着嫩芽说:“它会长成大树吗?”郑德山笑着说:“不,它会爬满架,结好多葡萄,像老伙计们的念想,一串串的,甜着呢。”
阳光正好,春风不燥,葡萄藤的新芽在风里晃,像在点头。养老院的故事,就像这芽儿,老的根扎在土里,新的绿却向着光,一年年,长啊长。
第二十四章记忆角的“时光机”
社区捐赠了一台旧幻灯机,叶东虓翻出机床厂的老照片底片,在记忆角办了场“光影展”。当《东方红》的旋律响起,白布上浮现出1959年的车间全景:车床排列得整整齐齐,工人们穿着蓝工装,额头上的汗珠在灯泡下闪着光。
“那是我!”郑德山指着画面里一个举着扳手的青年,声音发颤,“那年我二十岁,刚进厂,叶师傅带着我修c620车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