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为了皇帝。”
女帝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个字都像是用尽了气力从肺腑深处撕扯出来,带着血沫的腥气。
“就为了当皇帝,母亲你就可以对自己儿子下手,悖逆人伦纲常,血亲相残,母夺子位。”
武皇后大怒,凤目圆睁,周身气度骤然森寒。
“你以为你为什么能站在这里指责我?是因为你有个好命,你生来就是公主!你的父亲是皇帝,你的母亲是皇帝,你的哥哥也是皇帝。所以你才能站在这里,用这双从未沾过泥泞的手指向我!”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淬冰般的恨意。
“你没吃过苦,你不知道感业寺的夜晚有多冷,有多长!你不明白美好年华被困锁青灯古佛旁,眼睁睁看着容颜老去却不见天日的恐惧!”
武皇后向前一步,指尖几乎要戳到女帝心口。
“你更不会明白,一个女子侍奉过父亲,又被儿子宠幸,被人背后耻笑,是何等滋味!”
她突然冷笑起来,笑声中却带着血淋淋的痛楚。
“现在你说我血亲相残,悖逆人伦?若不是我逆了这人伦,早就该在感业寺里烂成一枯骨,哪里会有你,站在这里和我论是非!”
“母后,您说的对,儿臣的确生于九重宫阙,长于锦绣堆中。”
女帝声音很轻,却像薄刃般划开凝滞的空气。
“您说感业寺的夜冷,可也冷不过兄长们死亡时绝望的眼神!您说年华虚度的恐惧,也恐不过父皇头痛欲裂,却唤不来御医的深夜哀鸣!”
女帝的泪水终于滑落,却带着滚烫的温度。
“您逆了人伦,爬出了地狱。可您爬出来的代价,是把至亲都垫在了脚下!您用血亲的骨灰润色你的龙袍,用至亲的哀嚎为你的登基加冕!”
“世间母亲多爱子,可为什么母亲你从地狱爬出来,又要把我们又重新推入地狱。”
“你不是我们的母亲吗?为什么你。。。。。”
女帝流泪满面,声音泣血般颤抖,那是她一生都难以愈合的痛苦。
“为什么你。。。。。你不爱你的孩子。”
女帝的质问如同杜鹃啼血,字字泣泪,在大殿中回荡不息。
武皇后那原本凌厉如冰刃的气势,竟在这最质朴的哀鸣前寸寸凝固。
她张了张口,一生所有关于权谋、关于生存、关于天下大业的辩驳,都卡在喉间,显得无比苍白。
女帝却仿佛打开了积压一生的闸门,泪水汹涌而下,冲刷着苍白的面颊。
“母亲说我好命…我的命…好在哪里?”
“十六岁前,我被闲置在长安旧邸,像个见不得光的物件。远离父母亲人,有人生没人养。”
“十六岁后,突召入宫,我以为是母亲想念我。可来了洛阳,父已崩,兄已亡,偌大的宫殿冷得像冰窟!宫人窃语,朝臣侧目,风言都说…都说他们是被母亲所害…”
她抬起泪眼,直直望向武皇后。
“你是我仅剩的亲人,我不敢问,不敢想。可父兄的之死,我又该如何去面对。”
“然后…你加封我!镇国太平长公主!多尊贵的名号…你摸着我的头,说你爱我,我是最像你的孩子,说要我克继大统,当一个好皇帝…”
“母亲,这个就是你给我的好命。父死子亡,母亲你老了,才想起我这个仅剩的女儿,给我一个皇帝位,让我当大周皇帝,让我为沾满至亲之血的你润色。”
“你爱我的原因,是因为我是你手里最后的工具了。”
“没错,就是如此。”
武皇后的声音陡然沉静下来,那是一种看透宿命后的冰冷笃定。
“你父亲爱我,是因为我能替他杀舅夺权,政由己出,他人爱我,是因为能让他们平步青云。我一生所得皆是此爱,自然也如此爱人。”
武皇后拿起御座上的传国玉玺,缓缓走向女帝。